而在皇宮之中,卻並非這樣一片風景。
凜冬已至,京城中又下了幾場雪,在美麗的雪景之下,是京城中不少凍死或者傷的居民,京城縱然富庶,卻也少不了這樣的慘案。而更靠近皇宮處,已經每日都在掃雪。雪太多,根本掃不完,地麵又滑,也就唯有幾條大道可走,窄巷中堆雪根本不溶,幾乎結成寒冰,而窄巷又多髒汙,雪是灰白顏色,而非純淨的潔白。
雪景確實好看,前提是你有辦法出門去看它。
皇帝坐在屋中議事,好容易才將一批大臣送出去。他命侍從給他多加幾塊紙鎮,並給他按住書寫的紙張或布,這樣他就能少伸一隻手出來,隻用一隻手握筆就好。康樂公主進門來時看見,就道:“是皇兄麼?”
這話實則諷刺,皇帝看起來就像少年時候那樣,為了不冷,竟然這樣做。
皇帝苦笑,“康樂,莫要再嘲諷皇兄了。朕好容易想到了一個取巧的法子,因此才這樣罷了。”
大門重新被關緊,皇帝放下筆,抬頭對康樂道:“還有不日,外邦使者就要到了。”
他讓康樂公主來,自然不是為了讓她看自己取巧。侍從退到一旁,兩兄妹說起話來。康樂公主點頭,微微一笑,語帶幾分無奈:“皇兄,如今外間之人,都以為是我這公主任性到了這等地步了。”
外間傳言,自然是公主選婿,康樂公主一向聰慧,且家世太好,竟然是讓各大世家避之則吉。皇帝從來不這樣認為,他點點頭:“他們所言甚是,你一向任性。”
康樂公主卻沒有回話。
她還不曾參加宴會,就已經知道這當中,沒有自己想選的人。
地下黑暗,冬日寒冷,在陽光找不到的陰冷之處,她始終無法忘卻。僅僅如此,她又怎麼笑得出?
康樂公主閉了一下眼,她雖聰慧,卻極少對皇兄說謊。如今她終於是騙了旁人一回,她化的妝容遮住了眼底的陰影。太醫來時說她思慮太重,她卻連反駁都開不了口。說什麼呢,隻因為我的皇兄,我見到旁人被困於牢獄之中,不能救之,因此心焦?
聰慧之人向來容易犯杞人憂天的毛病,當時太醫沒有說幾個字就退下了。
她張了張嘴,想問蠱之事到底如何,卻還尚存三分理智,知曉如今境況如履薄冰,她就不應再問。因為再深入一分,危險的是她自己。康樂公主不怕危險,她怕的是,即使她身陷牢獄,依然救不回一條人命。
人人都言她聰慧,然而她一個女子,通天手段又能夠有多少?
隻有在困難麵前,人才會感覺到自己的無力。
她隻得說:“是,皇兄所言甚是。”
皇帝笑,“什麼時候,你也成了那奉承之人了?說得倒是挺順。”
康樂公主無望地看了皇兄一眼,她忽然驚醒。自己的心思,皇兄或許也是看得穿的,隻是她一個公主,與局勢無關,是以,皇兄才不願意拆開罷了。就算不是,事關重大,在皇權之下有幾分親情,難道還能寄望皇兄置大局於無物,將染晴放出來?
她是能分得清的,皇兄就是吃死了她這一點。
可是明白與否,康樂公主並不覺得這能左右她的心情。皇兄能夠這般算計於她,那就莫要怪她無兄妹之情了。
康樂公主無力得抬起眼來,看見那身穿墨色衣裳之人,心思沉重得根本不能繼續說下去了。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嚇得旁邊的侍從都是一驚。她伏跪於地,行了大禮,她一個公主,即使是麵對皇帝,都未曾行過這樣的禮。
禮貌是一種掩飾。
掩飾她自己,對於良心的愧疚。
皇帝大驚,連忙起身。他道:“康樂為何如此?快快起來,皇兄不需受你這樣的禮。”
但是康樂公主,就是不起來。
她說:“皇兄,請寬恕康樂的無禮。”
她跪在那裏,合上了眼睛。她是在做什麼,隻有她自己知道。而皇權不由撼動,若是皇兄執意,她注定救不出想要救的人。她明白一切,但無法抑製自己心中的絕望。她很抱歉,對他,或者……她。
她們見麵的那一日,染晴開口,一雙眼睛銳利又刻薄,孤單又固執,她無法忘記,卻也注定救不了她。
皇兄,請寬恕康樂對皇太後的不孝,對你的不敬。
是為她的罪。
康樂公主閉上眼。沒有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