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康樂公主一同回過頭來,臉上不約而同的都是驚詫。皇帝看了看袁葉離手裏的柳葉:“何以見得?”
他的眼神是審視,而不是信任。
袁葉離在心中細細審度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染晴不是無謂人,她拚進了力氣,隻為了能抓一把柳枝,這柳枝能有什麼用?”
她知道楊柳的身份,但有些話是不能說的。皇帝似乎重視了一些,連康樂公主都抬起頭來,眼神似乎不那麼絕望了。
袁葉離道:“染晴原來是什麼人,公主沒有查到,想必……陛下也還沒有進展。”這並不是一句容易說的話,而她必須婉轉一些。這是誰都能看出來的事實,倘若皇帝有進展,又何必苦苦驅著染晴不放?
皇帝不是生性殘暴之人,倘若能讓他如此,必然是已經沒有旁的辦法了。
皇帝挑眉,“還有呢?”
柳枝上的水分,此時已經差不多被抽幹了。袁葉離道:“臣女看不出這把柳葉有什麼不同,至少染晴在地下室裏時的確是碰不到她。臣女縱然隻與染晴說過兩句話,其餘的都從康樂公主口中了解,但也能看出,染晴冷心冷情,根本不是信義之人。”
最後一句話,其實說得並不好聽。
染晴全身上下都是缺點,沒有半點討人喜愛之處。可此時此刻,幾乎全變成了優點。但凡是一個有些血性的人站在這裏,袁葉離都不能如此肯定地說出這句話。即使那些缺點依舊是缺點,但卻是誰都能一眼看出來的:染晴刻薄、冷漠、惹人嫌,從不稀罕旁人的喜歡,也不曾乞求過誰的施舍。
皇帝審問了染晴這樣久,這些缺點隻有更加深刻。
就是這樣,可以讓人肯定,染晴不是為了自己的什麼忠義,才不將她的主子說出來。
這世間少有事情是皇家不能解決的,而嚴刑拷問之下,誰還能存得住那點小心思?早都磨碎了。而染晴的丁點過去,早就被扒得一幹二淨,全都攤在他們這些上位者眼前。
所以這樣的說法,大體上沒有錯。
皇帝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並不應答。他和康樂公主都知道,袁葉離是沒聽過蠱之一字的。所以此時此刻,袁葉離說出來的這些話,其實顯得特別可疑。
“那麼……”袁葉離深吸一口氣,她覺得自己如履薄冰,“這是她第一次,離開這個地下室……”
康樂公主接過話柄,“所以這把柳葉至少代表了什麼。”
袁葉離點頭,冷靜的往下說:“染晴被關在地下室裏這樣久,若讓她想旁的什麼,也可能已經神誌不清,想不起來了。但還有一件事,是她肯定能想起來的。”
康樂公主慘然一笑,說出來的話那麼諷刺:“她在被關進地下室之前,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在那以後,她可能甚至,根本分不清日夜。
袁葉離點頭,“這就是臣女的看法,一點微不足道的意見。”
她看了一眼在地上的染晴。屋子裏的三個人都沒有對這個女孩子說上什麼話,甚至也沒有人說要找郎中來看一下她。她很難說染晴罪孽深重,但這個姑娘的本性裏有一種讓人不喜歡的東西,讓她可能一輩子,都注定感受不到多少溫暖了。也許曾經有過的,她那個被活活打死的父親,但大約也斷絕了她的所有希望。
染晴的那個性子,又哪裏會是可能找人求饒,或者認錯的?
所以她才一直是那樣。
從來也沒有進過籠牢裏的人,也不會去羨慕那籠子的一點點溫暖。
她從來沒有變過。——即使一樣的惹人嫌、一樣的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兩個身處權力中心的人,此時正在商量:“若是如此……”皇帝眼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渾濁:“那豈不是要搜索與柳相關的一切人和物?”
袁葉離點頭,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這是楊柳。”
康樂公主卻沒有出聲。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染晴:“皇兄,如果這樣,你會不會留下染晴?”
她最關心的是她,僅此而已。袁葉離看了一眼這位金枝玉葉的公主,覺得自己可能看錯了人。皇帝卻沉默了片刻,“要看情況決定。”
他隻是說視乎情況,並沒有說不會。
但康樂公主意識到一件事,這已經不是能夠鬧別扭的時候了。她在屋子裏轉了幾圈,但卻始終沒有坐下。皇帝差些就要說她晃的人眼睛暈,但還是不曾開口。然後這位曾經名滿京城的公主說:“既如此,大約就去那些煙花柳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