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琪是沒有什麼福氣可享的,如今作為商家女,人人輕賤,難道還有福氣可折麼?

那位千金小姐,她姓洛。艾琪知道這些,因為府邸門前,一個洛字在哪裏,她想不看見不認得,除非是睜眼瞎。洛姑娘對她很好,說她可以喚她阿離。艾琪是不懂客氣二字怎麼寫的,也就這樣稱呼她做阿離了。

可是有一日,事情忽然變了。

艾琪不會不記得——她難得終於不必待在家中辦事,拿了幾本話本,就去找她。艾琪不曉得避諱,這當中不無幾分的自嘲——已經是商家女,還哪有避嫌的說法?

她隻是尋常地坐下,她卻有點心不在焉,一直在看著她。

艾琪本就是敏銳之人,尤其是對旁人的眼光。阿離從來不曾那樣看過她,所以在艾琪眼中就更加不可原諒。她靜默了片刻,才得到了她的一聲回應:“你是如何出門來的?”

她的聲音很陌生。

至少艾琪是這樣覺得的。

艾琪當時自嘲道:“商家女,哪裏有名聲可言?”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說的。她卻似乎有些出神的樣子,連她說話,都不甚留意。阿離本就長得美,如今長開了就更有幾分出塵憂鬱的美,那些文人詩客,最愛的就是這樣一種美。

艾琪年紀比她要大些,卻也沒有她那樣的美。是比不過她的。她這樣的相貌,是隻有那些市井之人才會喜歡的。她從來都不喜歡自己這副樣子,而羨慕她的相貌。她心中一直有種隱約的自卑感——她試過穿淡色的衣裳,將妝化得清豔一些,用過了無數的胭脂水粉,甚至畫過不流行的許多妝容。

可是顏色終究隻是顏色,而不是天生的五官,她做不到像是她那樣。

艾琪也許是嫉妒的,羨慕到了最後,總是會開始嫉妒他們。

阿離那一日,再也不與她說話了。對她模糊其詞,說不再見人,連她那個叫白鷺的丫鬟,也都是一副低著頭,不與她理論,但就是不肯讓她進去的模樣。艾琪回家,卻一滴眼淚都沒掉——她不是會為這個掉眼淚的性子。

掉了眼淚,有誰會心疼麼?她冷笑一聲。

但是從那日起,她再也沒有去過洛家。她開始穿豔麗的顏色,化如同青樓女子一般的妝容,戴最昂貴的首飾,用最好的織女為自己繡手帕——既然不能夠改變作為商家女的命運,那她就盡可能的炫耀,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因為人們輕賤她,她也就開始輕賤自己。

她心中想著,既然再也無人願意管她了,那她就順著自己的心意來。如今她能夠麵對那些人的調笑麵不改色,甚至附和,做出一副小鳥依人姿態來。她看見那些男人,就知道他們心中定然是想著自己;她看見旁的所謂千金小姐,就知道她們所化的妝,遠遠不如她濃豔。

這樣就過得很快活了,她想著。

她所擁有的一切,不知比這京城中的許多人,好了凡幾。

有些事情,或許是不能夠怪某一個人。靠一根稻草吊著自己是不對的,稻草哪有不掉的時候,墮落了,也不過是他們不夠上進,不能找一個理由,為自己而活。於是到了最後,墮落比成注定。

有些人還能爬上來,有些人不能。

而艾琪,成了不能的那一個。如今的她,在女人堆中爭風吃醋,討好男人的喜愛,心中沒有一絲對自己的憐惜,沒有一分對其他女子的感情。她甚至捧高踩低,學著旁人在商鋪中的作態,半點也不在乎,如今像男人求饒的自己,有多麼的髒汙與不潔。

她甚至嘲諷旁人:這天下間有誰的手是真正幹淨的?

艾琪穿的衣裳,在這時節,算是薄的。如今城門邊,一陣風沙吹來,她用手帕掩住自己的眼睛,吹動了一身薄薄的衣裙,妖嬈的曲線就那樣露出來,惹得旁人側目,路人回頭。她微微笑著,且不以為恥。

如今的艾琪,已經不會在意這些了。

這天下間,畢竟不是人人作惡時,都能夠留守住自己心中的底線。

而她,就是一個絕佳的例子。

艾琪手中提著一個收束袋子,袋子所用的布料,是京城中才有、近年人人風尚,幾乎價值千金的緞子;而繡工更自不必提,一看就知道是名家手筆。其中不知有些什麼,她越靠近城門旁的一個茶館,麵上就越是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