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著,磕頭。靈堂裏,不少人都在哭,她隻是其中的一個。在滿堂震耳欲聾的哭聲中,也就淹沒了她一人。靈堂裏是極為莊嚴的,適才和尚已經做過法事,如今無人不哭,連幾個站著的人都在垂淚。

和那老夫人初沒了的時候不同,這時候的哭聲,往往更像是一種渲染。

比起與那些老夫人朝夕相對、日日相處的老仆人,對了幾十年的那些仆從,還有真正的親人,自然是哭得真誠。因為他們是真難過,對一個人的感情越深,就越不能接受與那人相關的變故。

而如今?

袁葉離如今所在的家中,父親是朝廷重臣,母親也是世家千金。這些在京城多年的名門望族中,有不少人來了,老夫人自己也得過誥命,可以想象,五服之內會來服喪的人不少。

縱然他們家中管製得嚴,不會有多少等閑人,湊著機會看熱鬧,看能不能在人群中多認識兩個人,來撈個名望——即使是喪禮,這樣的人也是有的,若是魚龍混雜一些,甚至還不少,往刻薄了說,屋中不知有多少人,心中尚且有這樣的念頭。

他們不是那些有錢財沒有名望的富戶,也不至於去買人來假裝哭,好撐一撐場麵,如今這個時候,多的是人願意真心實意地裝哭,能在這種場麵裏哭得厲害的人,說不定能博取主人家一兩分看重。

有錢有財的人,用利益來讓人哭得情願;有名有聲的人,用聲勢來換旁人哭得真誠。

並非刻薄,世情如此,如同飛蛾撲火,心甘情願且猶有滿足。

而撇除這些,若有幾個當真認得老夫人的,不過過年時節,來往幾番,情分隻是麵子上堆砌出的客套話,也不至於有幾分真情。不是不哭,而是緩一緩,想起這位老夫人平日做過的事,真正想起是有個人死了,那人與自己有關,才能這樣哭出來。

也有些人是真哭,因著想起自己淒涼過往,又想起這些,才能哭得動情。——在假裝哭的時候,幾乎人人都知道,要想些傷心事才能哭出來。

倘若要為許多人不是真哭,而覺得難過,隻怕早已哭腫了雙眼,在這人世間活不到幾年。所謂傷情,其實隻是接受不了現實,想得太深,所以就覺得格外淒涼。

所以想得深,尤其要不得。

一場法事做完,費了許多銀錢,在素香樓中不知可以買多少席麵,加之有旁人添的香火錢,和尚們拿了不少銀兩。做法事也不是沒有競爭,往往都請有名聲的和尚來做,仿佛名聲不好和尚超度的鬼,會讓三魂走掉了七魄。

其實也不然,若是要往陰暗的想,或許是找名聲好的和尚能讓人多看兩眼。

最後親人都哭了一輪,被請到旁邊去等著吃酒,還能有一顆糖送來,說是吉利。是,名門望族的喪禮或許比窮人家的婚宴還費錢,說不得有些人願意一生參加這樣的喪禮也不要成親。

袁葉離命令人收拾喪事,又去看酒宴的情況。他們這些大戶人家,不會在酒樓裏做這樣的事,隻會是在家裏,即使是這時候,也有喪禮特定的菜式,以及廚子的好壞可以分辨。

絲毫不得分神。

嫁人前與嫁人後的差異,最大的或許就是,喪禮時候你為父母血親哭,那叫孝順;成親以後,若是你隻顧著哭不管家事,那叫不夠賢惠。還有難過些的,在家中說是賠錢貨,成親後被人說是外姓人,豬八戒照鏡子,活生生的笑話。

酒宴過後,杯盤狼藉。袁葉離又看完人收拾以後,才當真能夠回內堂裏去。她回內堂,也是和熟悉一些的親眷們討論一下,算是回味過往。

那些丫鬟這時候,終於是懂得拉著她了,讓她眼睛裏不要看太多的髒汙,也莫要照料這些,可她已經做慣了,如今再多關照一下,也不算是如何。這屋子裏,看起來半點不華麗,掛的都是白布,連窗紙都格外不起眼,光線冰冷,整個屋子裏都沒有一件能讓人覺得溫暖的東西,桌子腳也是硬的。

袁葉離最後叮囑了幾句話,就連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往內堂而去。

孝期不能穿太好,她一身都是白色,也有些米色裝點一下,卻還是很素,連首飾都不帶,看起來就是一副喪了祖母傷心的世家千金模樣。

等得她到了內堂,卻看見幾個人臉色嚴肅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