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三個字,不像是一個言辭靈巧的姑娘會說的話。
但皇帝沒有管,他此時也並不需要人奉承。
皇帝笑一笑,上次看起來那麼蒼涼,還是在康樂公主離開的時候:“淩真出身不好,爬上來的時候備受打壓。”他說話的時候沒有任何修飾,隻是直白地將事實說了出來。
那時候,還未登上皇位的太子,望著仿佛萬丈深淵的朝堂,舉步維艱,仿佛走過獨木橋。
“但是他最後,還是上來了。一場戰役,讓所有人的嘴巴都閉得緊緊。”
其實有時候,閑話顯得不那麼重要。因為對於忙著往前走的人而言,他們沒有那麼多心情時間,去管那些風言風語。
袁葉離道:“他不在意。”
皇帝點頭,看著那幅畫像的模樣很欣慰。
“朕說過不會去送他,”他說,聲音壓得很低,“康樂走的時候,也同樣是那樣。她來天闕宮的時候,朕隻留了一個背影給自己的妹妹。”
這句話聽起來有多涼薄,他知道。可無論如何,已經說出來了。有些人會覺得,何必那樣絕情心狠,可那個時候,的確就是那樣覺得。不是每個人都練得百毒不侵刀槍不入,而且從來不會覺得後悔,那不是人,那是會行走的木偶。
偶爾的時刻,皇帝會覺得孤家寡人或許是殺業太多的報應。
其實有些事情,眼睛是看得出來的:當你站在了那個位置,接受了好處,自然也會有不好的後果。臨到老了,一眼望去,隻覺得一目了然,清晰得不能更清晰。之所以看不清,隻是因為,當時自己不過少年。
“沒有必要,”袁葉離說。
她說話的聲音那麼輕,幾乎是舌尖間抖出來的,但還勉強能聽見。皇帝點頭,深以為許,“是,沒有。”
寂靜了很久很久以後,袁葉離忽然開口。
這個少女在門口處站著,離皇帝有一段距離。皇帝專注看著畫像,是以一直不曾回過頭來看她。少女說:“陛下可知道,民女為何會參與進這件事裏來?”
這件事,指的就是蠱。
皇帝挑眉,沒有回頭,“為何?”
而袁葉離此時此刻說的話,聽起來沒頭沒尾。有些話,如果不補上中間的部分,就格外的莫名其妙,除了說話的人自己,沒人聽得懂。——似乎那說話的人,想要的也並不是旁人能夠聽懂。
她說:“因為民女要尋一個人。”
尋人?
這話聽在皇帝耳中,莫名其妙。袁葉離笑了笑,“如今柳葉已死,她也不認得我。如今看來,我就是找錯了路子。我原該一心一意的找人,不要管旁的事情……就算那樣,不合情理。”
袁葉離笑了,聲音輕得幾乎發顫。
當她被皇帝喊來的時候,什麼也不知道。她進來的時候,心裏還在想是否康樂公主將會回京,但在進屋內的那一刻,袁葉離就明白了。她忽然想起來來到這個時代之前,快要磨滅的記憶。
皇帝在畫的那個人,是淩真將軍。——半生都毀在戰場上,最終纏綿病榻,死在屋中的戰神。
而前日,是淩真將軍凱旋的日子。
袁葉離閉了一下眼。
她聽到衛晟雲聲音的時候,是在一場宴會裏。那場宴會,是國公府邀請淩真將軍前來的喜宴;那人身量很高,而且說話有禮,回答了她的那一句:敢問將軍,三十六計中最好是哪一計?
他是將軍,他是揚名天下的戰神。
而他最後是結果,是一切毀於旦夕,一場戰役,毀去了他的後半生。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袁葉離想擦一下眼淚,可是眼角是幹的。一瞬間各種各樣的情緒都湧上來,後悔委屈不甘憎恨……她恨的人,是她自己。
袁葉離走近去。
她看得見。那幅畫裏畫的人,分明就是她所認識的衛晟雲。也是淩真將軍。
她回過頭,她不是不明白父親和皇帝希望什麼。
皇帝看見她走前來,靠在她肩上:“淩真走了,朕很難過。”聲音從肩膀旁邊傳過來,聽起來全然不像是一國君主會說的話。
她聽得懂。
曆史上記載,淩真將軍死於傷病,而洛家出了一個洛貴妃。在她發起叛亂,迎叛軍入皇城時候,在密道裏看見的那幅,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畫像。
她低低地笑,“陛下,能不能答應臣女一個請求?”
皇帝抬起頭來,眼神是警醒的。
袁葉離懂了,這世上會縱容她的,隻有一個人。
但還不等皇帝問出口,那請求是什麼,袁葉離就已經離開小屋,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