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這個問題,問第二次了。可袁葉離並不覺得膩,因為她希望聽到回答。她不知道將軍能不能記得她,一個小小的女子,不過是與淩真將軍在過路時候,遇見過罷了。

當淩真轉過頭來的時候,袁葉離離開了陰影,站在陽光之下。

她笑,在陰鬱裏待得久了,才知道陽光有多麼溫暖。淩真操縱著太師椅轉回來,一隻手顯得有些艱難。當他看見她的時候,終於認得了。她比當年要高了一些,出落得亭亭玉立,卻依舊是當年問他問題的那個少女。

淩真微笑,“我欠姑娘一個回答。”

袁葉離點頭,她細細地看著他,陽光落在男人身上,一隻眼睛被眼罩擋著,但那樣一張臉,絕不可能顯得英俊。她忽然明白,在意旁人眼光的,隻是那個小廝,而不是淩真本人。

但已經是被傷病折磨的人,又能多麼怨恨一些隻是來嘲笑他的小人?——不過蚊蟲滋擾罷了。

“那麼如今的將軍……”

問著問著,她忽然住了聲。如今的淩真,早已不是當初意氣風發,受到國公府邀請的那個淩真——他的回答,又會如何?

“最後一計,走為上策。”

袁葉離點點頭,“將軍所言甚是。”

他們隻是說了一兩句話。可是袁葉離分明認得,那是她喜歡的那個人,音容笑貌,從未變化。可想要眼前人再喊她一聲阿離,卻再也不能了。

求而不得。

她找了他很久,最後的答案,僅僅是這四個字而已。她如今知道,淩真將軍年過三十,而她如今,不過豆蔻之年,甚至未曾嫁人。她所想的全錯了,淩真將軍的年紀被她大,即使尋到,在這個時候,他們也絕無可能結為連理。

她像是一個在迷宮裏兜兜轉轉的人,到了如今發現原來唯一的出口是入口,但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她閉了一下眼。

既然知道沒有結果,那麼她也不打算留下什麼。

“天氣很好,將軍何時會走?”

“明日。”

將軍府裏常年無人,如今要收拾的東西也根本不多。袁葉離見到的那個屋子裏,已經算是布置得好,有幾件物件的了。淩真出身軍旅,又怎麼可能喜愛布置家中,多擺無用飾物?

怕是養馬的地方,都會比屋子裏熱鬧些。

袁葉離微微一笑,縱然見不到真正的人,可終究也是有些開心的。她心裏有一點點的滿足,縱然這滿足本身,就已經帶著淒涼。忽然之間,想問的那麼多問題,也都顯得不起眼起來。

袁葉離道:“將軍,有緣再會。”

淩真抬起頭來,衝她微笑,笑起來的樣子,和衛晟雲很像。

陽光之下,秋季之時。她終於見到他了,可他依舊不認得他。她終於明白,在上一世裏,他們的相見,沒有結局。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袁葉離低低地笑了一下,燦爛如同夏日花。

她轉身,離開將軍府。

等在門口的白鷺,一臉驚詫。她看到小姐滿臉的淚痕,可袁葉離依舊不曾抬手去擦。她曾經被折磨過,但從來不曾這麼哀傷。白鷺慌忙扶住她:“小姐,你如何了?”

袁葉離垂著眼,“無事。”

她卻是一笑,“我見到自己想見的人了。”

然後又補上一句,“我很開心。”

白鷺靜默不語。那小姐……你為何看起來這麼難過?

她將小姐扶進馬車,馬車緩緩而去。袁葉離抓住白鷺,不肯放開手,此時才開始放聲大哭。白鷺被驚得不知所措,她的半邊肩膀都被袁葉離哭濕,急速得像是要抓住每一個能哭的機會。

在哭聲裏,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話。

衛晟雲離開過她,她的母親離開過她,她的祖母離開過她,她的摯友,曾幾番陷入危機之中。衛陵川陷落前線,衛越辰被斬首,她的姐妹背叛她……所有回憶,都在這一刻湧上來。

凡汝所愛,必將棄汝;凡汝所求,必將失去。

袁葉離止住了哭聲。

最後,白鷺聽見小姐的聲音傳來,沙啞著說話:“告訴父親,女兒願意入宮。”

入宮?為何?

白鷺完全不懂,卻應了一聲,知道莫要再問了。

曆史上記載,淩真將軍在河套之戰中受傷,死於傷病,半生盡毀。而洛貴妃在那一戰發生之後入宮,名為貴妃。

洛貴妃入宮一年後病故,她不曾留下任何子息,隻在宮裏留下了一張畫像。

當中糾纏,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