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路向北行,天氣越來越冷,聞墨的話也越來越少。
天氣冷得幹燥,而且並不難受。他們添了許多衣裳,但彼此很少聊天。衛晟雲在另一輛並行的馬車中,他們不見麵,但聞墨也從來沒有問過這件事,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
袁葉離偶爾會與他討論路程,即使是強撐著。但她再也沒有逃走,沒有說過離開的事情。
就好像她原來的初衷,是往北邊的苗寨而去,以解身上蠱毒。
她很痛苦,常常卷縮在馬車裏咳嗽,很難受的樣子,聞墨那時候終於知道,這個救下自己的姑娘,並不是什麼健康的人,就如同枝涼所言,她向北來,是為了治病。聞墨從小到大沒有去過什麼地方,不知道那是什麼病,於是隻能在一旁陪著。
她看著她,都覺得疼。
但是雲公子從來不問——於是聞墨明白了,兩人大約是關係不好吧。
聰明和天真是兩個不相幹的詞,很快聞墨自己為他們找全了理由,再也沒有過問任何一件事。
她知道這說法不對:兩個人若是關係不好,那又怎麼會一同上路?而若是關係好,為何從來不多言語?可是聞墨沒有多少心情想這件事,更不想深究旁人的隱私。她自己都快想不到頭了。
她很少提自己的事情,盡管依然不知道如何處理,但是她明白了一件事:在旁人麵前提自己的事情,於他們而言沒有半點好處。
這一次,他們挑選了一個客棧住下。
越往北邊,客棧就越少。許多人都在京城留下,即使是旅人,也沒有到這種偏僻地界的道理。北方之中,京城是個意外,再往北,就沒有幾個與京城同樣的,旅人極多的城。
但聞墨很少抱怨,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
一夕之間死去的,不僅僅是她的家人,更是她的背景,她的經曆,她的生活環境。她不再是那個千金小姐,不是那個可以挑挑揀揀的人了,一早醒來沒有丫鬟伺候,沒有家人談笑。她再也尋不到她熟悉的東西,需要一點一滴去摸索。
她的安靜,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因為她太忙。
於是三人並肩走著,不說旁的話,不做旁的事,一路寂靜得嚇人。
這一次,是一家小小的客棧,隻有兩層,小二將他們送上房間裏,一雙眼睛盡看著聞墨和袁葉離。衛晟雲不說話,僅僅是冷冷地看著他,不一會兒小夥子就怯了,讓他們上去。
聞墨注意到的事情是,袁葉離由始至終沒有看過雲公子一眼。
她熟悉離姐姐,但卻不曾和她說過兩三句話。袁葉離麵帶黑紗,一到屋子裏,就躺下去了。黑紗掉了,她看見袁葉離在咳,身體卷縮起來,聞墨沉默著端了一杯茶過去。剛剛她囑咐店小二拿了一壺茶上來。
她道:“離姐姐……”
這話動聽,然而如今袁葉離聽見了,卻沒有能力應答。她一直咳,像是想把什麼東西咳出來,隨後咳完,才強撐著坐起來,喝一口茶。她喝了很多,但對袁葉離來說,這些茶都是沒有味道的。
她嚐不到茶味,隻是覺得暖和了一些。
袁葉離一口將茶喝光,聞墨道:“還喝麼?”
她也搖頭,看著就知道精神勁不足。
喝完以後,聞墨道:“離姐姐,你可要洗浴?”
許多照顧過病人的人都知道,病人容易盜汗,於是味道難聞,所以需要經常用水,或者用毛巾擦幹。袁葉離躺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些什麼,很久才回答道:“好。”
等到幹幹淨淨地躺在床上時候,聞墨閉眼睡著,而袁葉離在黑暗之中,半個字都不曾講。可是她睡不著。這家小小的客棧,床板不算好,轉身都會發出咿呀聲音。她就在這樣情形下,一動不動,反而冒汗。
她知道很多聞墨不知道的事情。
在下船之前,她找來枝涼的四叔,細細又問了一遍。
船在河中蕩,那也是一個夜晚,河水招風,於是就格外的冷。
“這樣的事,雲姑娘可別告訴枝涼,”船醫往後一躺,手裏是一根煙槍,煙槍裏不點煙,卻也顯得格外的冰。
袁葉離搖頭,“不會。”
她說這話時候,垂著眼睛,想起那個年紀小小卻很老成的女兒家。
聽見這話,四叔也不質問,他道:“我的那點破事兒,船上人多半也是知道的,不過忌諱死人,所以沒人提。”
枝涼的四叔,從前也是一個醫者,識字,卻也不懂得那麼多,年輕時候自以為可以做很多事,於是就跑到苗疆去。普天之下,去什麼地方不好,但他偏偏選了那裏。他脾氣古怪,又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去碰苗疆的蠱。
他知道袁葉離是中了蠱毒,卻沒有在眾人麵前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