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換了一個人,斷然不可能做出“欺騙皇帝隨意找一句話糊弄過去”——的事情。但衛承淵不是旁人,一個在外遊蕩太久了的人,如今回到宮中來,盡管知道皇帝有怎麼樣權力,他心底也不會真正害怕他。

說白了,就是看懂了,所以不怕了。

他道:“微臣的看法,並不重要。”他頓一頓,在思索怎麼才能讓一句實則是在糊弄人的話,聽起來靠譜一些:“那與畫像中相似的人,早已失蹤多年了。微臣離開齊國已久,記得不太清楚。”

當年衛晟雲與袁葉離隱居,明麵擺在桌上的說法裏,一個是死,一個是在戰場上失蹤。更合理的說法或許也有,但他作為一個局外人,不應該知道旁的事情。

衛文言望著他,麵無表情因此看不出情緒:“你所說之人,乃是晟王妃?”

文王繼位之時,是隻看到了聖旨,其餘的事情並不十分清楚。多年來,他已經握緊了手中權力,穩穩地坐在皇座上,而且時過境遷,就算想追究,也不知要從何說起。衛承淵點頭,“陛下所言極是。”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中忍不住感慨了一下:除了奉承,他還有旁的話可以說麼?

由此可見,當初衛承淵離開京城是對的,他那個性子根本就不適合權力鬥爭,真留下來了就隻有填命了。衛文言此時卻笑笑:“朕聽見的版本,與你差不多。”稍微停頓了片刻,言談中帶著戲謔,這位皇帝陛下,並不是個笑麵虎的性子,他要務實得多。“但朕知道,當年他們在徐州城失蹤之前,你曾見過他們一麵?”

聽見徐州城三字,衛承淵就開始忐忑不安。隻有他自己清楚,他當年去找兩人,確實是在這城裏。

思緒跳脫的人,想事情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立刻想到一件事:衛文言為何會知道他的去向……他查過自己?不,或許查的人不是他,而是晟王妃本人。想到這點,衛承淵明白了一件事——他或許早就想到了,隻是在等自己說出答案而已。

這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到了,在帝皇麵前說謊,是如何驚險的一件事。他咬牙,既然已經如此,他反而下定了決心:“徐州城……可是在南方?”

衛文言似乎並不介意,慢慢和他玩。他道:“許多年前的事了,可需要朕再說幾句話,讓你想清楚?”

一個沒有什麼時間的人,能夠這樣和你說話,本身就已經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了。

衛承淵道:“請陛下指點。”

“他們路過徐州城,是在大戰結束以後。”衛文言慢慢的說著,“不知當年你是湊巧路過,抑或如何?”

倘若換了一個城府淺些的人,恐怕就會選擇湊巧路過這個答案。但衛承淵的想法天馬行空,隨即道:“不是湊巧路過,臣當初就是要去那裏的。”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自稱從“微臣”變成了“臣”;因為洞悉了皇帝的來由,因此不再像剛才那麼惶恐。衛文言輕輕地:“哦?”他審視著衛承淵:“如此說來,你確實是去找他們了?”

衛承淵道:“是。但臣沒有見到他們……”

他的話聽起來有些含糊不清,於是他清了清嗓子:“那一天臣記憶深刻。”

衛文言紋絲不動仿佛雕像的表情,此時此刻才有了一絲的衝動:“記憶深刻?”

他的聲音深邃而緩慢,聽起來像是親切的質問。衛承淵笑,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開始瞎扯了:“臣被人攔住,但碰巧找不到證明身份的東西,而名字並不足以取信……”

他開始說謊。

他用一種調侃的口吻,開始編織謊言。那一天他到了徐州城,想要見一見兄長,但卻因為冒失而被人攔住。最後的結論,自然就是機緣巧合之下,他根本沒有見到兩個人。這自然不是真相,但卻是聽起來最靠譜的事實。

衛承淵最終道:“臣讓陛下失望了。”

說完這句話,他隻感覺自己身上一輕,仿佛放下了什麼重擔。衛文言並沒有為難他:“既然如此……朕覺得,或許該讓你見見,另外一個人。”

另一個人?

衛承淵皺眉。但馬上,他明白了衛文言是在說什麼。在來人進門的一刻,他明白了:衛文言並非衛越辰,他不會將屬下趕盡殺絕,而是保留他們的忠誠和信任。但,他終究是皇帝,他站在權力的頂尖,能夠行駛屬於自己的權力。

進來的人不曾受刑,麵無表情,身穿平民衣裳,依舊是那副一臉不屑的樣子。

站在那裏的人是白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