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中,一切看起來都那樣的冰冷而陌生,四麵立著的書櫃,還有那張書桌上的筆墨紙硯,甚至旁邊擺著的香爐。

“你呢?”他微笑。

他笑起來的樣子,親切溫厚,像是某個關心你的長輩。然而當你看透了那背後的真實,你就知道這一切有多虛偽。衛承淵道:“微臣與他一樣,沒有旁的話要講。”

他說的話很簡單,卻字字擲地有聲。

衛文言看著他們。

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身穿一套墨黑色的衣裳,暗金線於下擺纏繞成龍,坐在書桌後,看起來那樣遙不可攀。他表情平靜如水,卻不知下一刻是否就會成了激流瀑布,抑或依舊如同此刻般是無波湖水。

他道:“你們都是人才,忠良之後。”

衛承淵那一刻,幾乎想回答一句:忠良之後未必是忠良。在所有皇子之中,他算是最沒出息的那一個,文不成武不就,加上當時年紀小,就沒人把他當個威脅,真實的原因隻有一個……他確實沒有威脅。

人人都說他不像個男人,沒有皇子的那一副肩膀,還不如他的母妃聰慧。他待人好,性格可親,笑起來那麼的好看,人人都以為這位皇子沒有心機,就靠著母妃家勢在宮中存活,實則躲掉了多少次明槍暗箭隻有他自己知道。

衛承淵從來不是個,能跟常規辦事的人。

於是他道:“陛下可問完了?”

若是旁人,問這樣一句話簡直找打,仿佛一個天真孩子,被師長問話,匆匆忙忙回答了,等著去外間吃新出的點心。如果是正經一些的情況,他都會因為不敬師長而被拖出去責打甚至罰刑。

隻能用無法無天四字來形容。

他這樣一說,殿中的氣氛立刻微妙起來,連白術臉上的表情都有點尷尬。衛文言哭笑不得: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站在他麵前的人是誰?

衛文言雙目冰冷起來:“沒有了,跪安吧。”

聽見這句話,衛承淵隻覺得自己放鬆下來,他與白術一同跪安,走出了這天闕宮。衛文言站在書房窗旁,憑欄遠眺,仿佛在窗中看見了什麼。身後的奴仆依舊靜靜站在那裏,宮中的一切都裝點得格外好看精致,宮女衣裙放到外間去賣,極其昂貴,就是在這樣的華麗下,人心浮動,不知不覺。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是這樣的反應。

身後有人進來。衛文言不需要問,就知道那是誰。他道:“去跟著他們。”

他甚至也不曾提到,他們是誰。那身後的人就已經跪下,然後離開,屋中又回歸寂靜,隻有一排妝點得好看的木樁子站在那裏,實則一個字都不曾聽見過。與此同時,白術與衛承淵兩人步出天闕宮,往宮門而去。

兩人都知道對方的底細,見到人出現在這裏,不用說話都能猜出三分來。白術先開口,“你很大膽。”

對衛承淵一個擁有國姓的人稱呼‘你’,實在不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行徑。但是衛承淵的行徑,確實太狂妄了,單單說大膽,還不足以形容。衛承淵嘻嘻一笑:“無論我是否大膽,適才麵對我們的,都是一局死棋。”

白術不是個擅長鬥爭的人,病症要比病人本身單純許多,他也不是那種能從低下階層裏想象出高位者行事的人,這麼多年來在風塵中打滾,什麼都見過,唯獨沒見過真正的皇宮。

他道:“你不怕?”

“我早已廢了,不怕。”衛承淵笑,“倒是你,剛才在慌張什麼?”

“什麼都沒有,”白術暗地握緊了手裏的醫書,麵上卻紋絲不顯。他們慢慢的走,青天白日之下,宮中不缺人,到處都是忙碌的宮女與太監,他望著他們,目光仿佛在看書。

“是了,白鷺姑娘……”衛承淵忽然想起一事,這樣道:“她在哪?”

白術輕輕一笑,他不像衛承淵一樣,一封聖旨就入宮。他是被人追著,苦苦求了許多日,才肯到京城中來。那時候他離京城不怎麼遠。白術道:“她不在,在我們本來的落腳處呆著,不知道在做什麼。入宮冒險的人,有我一個還不夠?”

他的語調很嘲諷,依稀還有多年前的少年意氣。

衛承淵不語,沉默許久才道:“這樣也好。”

白術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覺得這位吊兒郎當的皇子殿下,肩膀上多了點擔當。

剛才,誰也沒提關於無名山莊的事情。這並不是一種默契,僅僅是兩人都想保命而已。一旦提出關於他們的事情,隻會引來更大的變故,在這一點上,兩人立場莫名其妙的一致。

出了宮門,他們大約就會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