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晟雲醒來以後,是在一條河旁邊。

夜色幽深,一彎冷月在河水中悠悠晃開,河水被風吹動,月亮立刻扭曲成了一片亮光,分不清形狀。他滾下了山坡,又掉到了河邊,路上沙石樹枝之多數不勝數,加之身受重傷,稍微動一動都疼。草地又髒又濕,碰到皮膚都難受,何況是傷口。

但他以手撐地,在視野不清,滿身染滿血汙,身上發疼的情況下,依舊起來了,慢慢到了河邊,一連喝了幾口水。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更不知道自己滾到哪裏去了。衛晟雲少年時候就在軍中,根本就不怕痛,咬著牙擦幹了血跡,隨後以劍做拐杖,試圖找到離開的路。

唯一好的事情是,他掉到了河邊,不至於沒有水源。

但這僅有的好事,還真算不上好事。

他算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道傷口,不知道自己受了多重的傷。剛開始總是最疼的,後來熬過去了,往往就隻是難受。前者和後者他都熬過,還算是可以忍的。衛晟雲跟著河往月亮的方向而去,準備繞一個彎,找到回山上的路。

那些人的刀劍之類,根本不成章法,勝在人多。大約真的是山上的土匪,隻不過背後是誰他就不清楚了。眼下衛晟雲沒有那麼多心思想這些彎彎繞繞,趕快找到路才是正經。

既然是土匪,那就在山上。既然在山上,這樣一直繞,一定能找到。抱著這樣的想法,衛晟雲開始找路了。

他今天才爬上了山,現在又掉了下去,基本可以說是在走回頭路。他不知道袁葉離是怎麼想的,但他知道自己怎麼想:他要救她,一起去苗疆,找到解蠱的辦法,隨後回去。

想到這裏,他用布紮緊傷口,繼續往前。

夜色濃得好似一塊黑布遮住天空,間或漏出來點點星光,以及一彎明月,是不完整的殘缺。山林之中時不時聽見鳥獸聲音,奈何劍隻能近戰,他隻能聽著,卻是吃不到的。有時候甚至會看見貓頭鷹的眼睛,在夜晚的森林中趕路是那樣的可怕。

但才走了兩步,他就發現一件事:不行。他不能這樣繼續,他再堅強也是鐵打的,缺衣少食讓他走不了多少步。剛才一番打鬥,東西都落在了車裏,他目前隻找到了水源,但還沒有吃的。

於是等到日出,太陽初升,一片明媚,整座山都像是猛然活了過來,連衛晟雲都聞到了山間那清新的空氣,較之夜色,要好得多。

衛晟雲不會辨認野菜,山裏也找不到那麼多。揮劍勉強殺了一隻野獸,再點起火,將它烤熟。那是一隻兔子,烤熟了勉強吃下,有一點暖暖的東西在肚子裏,他終於能往前了。他很快找到自己掉下來的痕跡,夜色太深,看不清楚,但可以看出是在很高的地方,一時半會兒走不過去。

他於是靠月亮分辨方向,花了一個白天,找回了上山的路徑。就在上路的時候,衛晟雲忽然發現了一件不對勁的事情。

所謂土匪,乃是為禍一方的。就他剛才所見,那麼多的土匪,肯定是個龐大的勢力。一個土匪窩在山上,每個路人都不會想去那座山,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想交買路錢。而路是人走出來的,一條路一旦沒人走,就會雜草叢生,不會像現在這樣,有一條大路可走,而且是在無人修剪無人踐踏的情況下。

這裏明明有一窩土匪,但卻人人都走這條路,從不避開,心甘情願地交買路錢?

這簡直自相矛盾,不會這樣的。如果不是隻剩下了這麼一條路,誰願意當冤大頭給人坑錢。就算有,也決計不會這樣多。衛晟雲上來之前,打探過四周消息,的確是有旁的路徑,並不是隻有這一座山。

隻要是人,就會說謊;隻要會說謊,就等於會演戲。

衛晟雲不是多疑之人,但他確實覺得,此事疑點蹺蹊,他說服不了自己。除非是那山寨有詐,故意在這裏等著他們——但這又過於不合常理。

衛晟雲繼續往上。已經到了日出,他卻還沒有覺得累。

執著是一種很難得的特質,也是唯一的捷徑。他一直往上,遇到山洞就歇息一下,路上靠打獵為生,盡管身上的傷還不曾好,但他還有能力苟延殘喘。但走了許久,卻始終沒有找到路。

身在山中,就尤其知道大山的複雜之處。尤其是他正在走的這一座。路那麼彎那麼遠,大霧籠罩。霧遠看很美,近看你就隻會覺得它擾亂了你的視線。衛晟雲慢慢找著,試圖利用日出日落與方向,來尋回當初走的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