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失落的一代2(3 / 3)

和王宏偉一樣,顧崢不願意回憶過去。一方麵,回憶已經夠多了,伴隨著賈樟柯聲譽的攀升,昔日年輕人的舉動被賦予了過多的色彩;而另一方麵,在親密的合作之後,他們的軌跡早已不同。除去教書,顧崢也會給電視劇寫劇本。他的學生偶爾會問起他《小山回家》、《小武》的拍攝,不過他發現,他們不是真的對此感興趣,而是因為“賈樟柯已變得很有名”。

他相信賈樟柯有柏拉圖所說的“政治家”式的能力,政治人物可以“通過編造情節影響普通人”,而賈樟柯則善於“編造情節使他的電影富有曆史意義”。他在第一次看到《小武》的劇本時,就產生了類似的感受,盡管他來自大城市上海,擁有一個從小就給他《切格瓦拉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看的哥哥,但是他還是輕易地嗅到了小鎮青年的故事:“突然之間,一個人的外部世界全部變了……我們都有過類似的感受。”

在北京現代城的電影院裏,我見到了王宏偉。他是那個電影裏總也找不準節奏的小武,據說他在現實生活中,他也總是慢半拍。他來自安陽,那個比汾陽大一些卻在形態上差不多的城市。那天,他穿著肥大的短褲,臉上總掛著無精打采的神情。他說他:“不善於總結別人,更不善於總結自己。”他正忙於自己的一部新紀錄片,講述一支收割隊的生活,幾百輛收割機浩浩蕩蕩從山東開到河南,他在講起這個場景時,眼睛裏流露出少見的光芒。王宏偉不久前從奉節歸來,在《三峽好人》裏,他客串一個角色。但很顯然,他真正期待的是拍出自己的片子,就像他說的“你不能期待別人會怎樣,你應該期待自己”。

作為昔日的同學和長期的合作者,他們都相信賈樟柯還有一種過人的能力,他總是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手中擁有什麼樣的工具,並知道如何使這些工具的作用發揮到最大化。

趙濤是這一連串訪問的最後一位。她本人看起來甚至比屏幕上更樸實。安群雁是賈樟柯的童年夥伴,寧竟同則目睹了他前途茫茫時的文藝青年片段,顧崢與王宏偉則和他一起嚐試了電影的新形態,而趙濤則是賈樟柯日漸成熟的電影探索的合作夥伴,從《站台》到《世界》到剛剛結束的《三峽好人》,她一直是女主角。

在那個有點悶熱的下午,她喝著檸檬茶給我講述了她的經曆。令人驚奇的是,我絲毫不記得她怎樣看待賈樟柯,卻記得她描繪的奉節景象。她說菜市場旁的石板路上,常年流著汙水,特別臭,但是一旁就有人吃飯,在賣豬肉的攤位,因為地方太熱了,又沒有冰櫃,豬肉就在案子上擺著,下麵就是土路,大車走來走去,豬肉上爬滿了蒼蠅,來了個人買豬肉,賣肉的人叼根煙走過去,拿起豬肉“啪”地一扔,那些蒼蠅就飛了……

一直到去年,趙還是太原一所舞蹈學校的老師。7年前,還是學生的她曾和昔日的一些同學,前往深圳世界公園做專業的舞蹈演員,她們的生活就像《世界》中一模一樣。她記得當時在世界公園旁邊有一條街,老師警告她們那條街全是毒販和妓女,禁止她們過去……7年了,趙濤當年的一些同學還在那兒,她們早已發現那條街其實一點也不危險,但是她們的確已不想,或者不願脫離持續了7年的生活,在那裏跳著和7年前一樣的舞蹈,而此刻,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湧向巴黎去看真正的埃菲爾鐵塔。趙濤還手舞足蹈地談起了幾天後就要在太原舉辦的班級聚會。

而我的頭腦裏一直閃現著深圳的世界公園和太原即將舉辦的那個小小的班級聚會的景象,這其中該蘊涵著多少昨日的希望和今日的失落,多少青春的歡樂和青春不再的無奈。我突然想起了《世界報》對於賈樟柯的一句評價,在翻譯成中文後它顯得拗口而生澀,卻相當傳神地把握住他電影中流淌的氣質,而這氣質正體現在趙濤的生活中,或者說是在我們這一代人的身上:“通過攝影機……捕捉到了一種身體之間交流的氣息這種交流所講述的與社會學和心理學表述同樣關鍵卻大相徑庭。他的導演方法表麵上看像粗糙的即興報道,實際上卻細致而有效:將主要角色包裹在不斷貼近或疏離的運動關係中,充滿活力地把人們司空見慣的世俗情感戲劇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