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失落的一代6(3 / 3)

重讀這本迷人的小書,是一次再度發現之旅。插頁裏那些安靜的黑白照片,老橋門、赫拉克勒斯的噴泉、聖靈堂前的市集,我都已到過,我呼吸到海德堡冬日的寧靜與清澈,這些半個世紀前的生活,會帶給我哪些新的感受?

除去兩年前的青春浪漫,我更多地讀到了每一代人的精神世界是如何延續傳統,如何被新的時代特征所塑造的,當然,我也通過Google了解到,原來這位尼古拉斯桑巴特正是那位更為著名的經濟學家維爾納桑巴特之子。

“我們屬於的這一代人,大概是最後一代人,一出生便理所當然地要求把這個世界當做整體來理解。”這是尼古拉斯桑巴特在《三個朋友》這一章中寫下的第一句話,他接著解釋說,“他們要求在他們的意識與自覺中,能在精神上達到他們那個時代的高度民主。這斷然包括了對人類發展的看法,階段性的繼續發展,朝更高層次的發展進步的觀念。”

這或許解釋了尼古拉斯桑巴特迷人的所有原因。他是一個身處新舊兩個時代中的人物。當他降生時,他的家庭給予他一個輝煌的傳統。這個傳統從文藝複興發端,經由啟蒙運動、地理大發現、現代科學革命,到20世紀初到達了成熟的巔峰。在他的上一代人身上,不管是他的父親,曆史學家克羅齊、文化學者阿爾弗雷德韋伯、哲學家雅斯貝爾斯,還是從未謀麵的巨人馬克斯韋伯,尼古拉斯桑巴特必定感受到一種恢宏的氣魄,整個人類的曆史與命運都存在於他們的案頭上與筆記本裏。但是,潰敗的種子也同時埋藏於這輝煌之中。

他在馬克斯韋伯身上看到了一種深深的異化。他充滿了“一個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挫折”,目睹著這一階層的創造力與財富,被俾斯麥所代表的強大官僚階層所壓製與摧毀,而他隻能用道德上的憤怒,來掩飾政治上的無能。

當尼古拉斯桑巴特來到海德堡時,俾斯麥的遺產已給德國、或許整個西方世界,帶來了兩次深刻的摧毀,而那個偉大的傳統,也在這過程中開始斷裂了。於是,他這一代人麵臨著多重的挑戰。

他一方麵試圖繼承那個光榮的智力與文化傳統,就像他對於“知識公民”的定義,一方麵要繼續追問與清除那個糟糕的政治與官僚傳統,更重要的是,他們在這個殘破的現實麵前,尋找自己的聲音。所以,盡管他喜歡那份誌趣高雅的《蛻變》,卻仍執著要創辦《失落的一代》,因為前者是“以過去的標準來判斷當代的‘思想的狀況’”,而他追求的是如何表達出年青一代的“恐懼和希望,界定他們的政治概念,勇敢揭示他們的特異體質,讓他們不再沉默,而能發聲”。他在自由主義中尋求到支持,因為他標榜的是以演進的方式來看待世界,而不依賴於特定的結論。

從1945~1951年的6年時光裏,尼古拉斯桑巴特在海德堡找到了充分的寧靜和思想上的激蕩。古老的“知識公民”的傳統,和德國重建的現實,給予他一個巨大的思想實驗場,以塑造自己或許更廣泛的一代人的精神世界。當他在2008年7月離去時,他已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德國最重要的人物,他影響了一個時代。

在重讀《海德堡歲月》的過程中,小趙的形象在我眼前若隱若現。我記得他陪我狂奔到火車站,透過合上的車門玻璃,我看到他孤獨的身影。

像200年前的約瑟夫馮艾興多爾夫一樣,他以一個邊緣人的身份到來。他的心中曾經帶有那麼多熾熱而又感傷的夢想,這些夢想被他生長的社會所深深傷害,以至於不得不主動遺忘它。而在這陌生的海德堡,語言、文化、還有種族,都樹立了天然的屏障,邊緣人的身份會解放他、激勵他,還是會加劇他的挫敗和封閉?那間零亂的小小的公寓,似乎是不妙的征兆,它既貧乏又缺乏內在秩序,我可以想象,有多少個夜晚,他是盯著那台15英寸的顯示器,打發掉青春的光陰的。平庸的社會習俗卻有著強大的吞噬一切的慣性。自長大以來,周圍就是無時不在加強的慣性。他曾奮力地拚搏過,卻沒有得到足夠的鼓勵與響應,然後自然的衰竭與自憐,生活被縮減成簡單的需求。我也知道,很多在德國留學的中國青年正遭遇著同樣的尷尬他們的世界不是更寬闊,而是更封閉了,他們自嘲是“鴕鳥人”一種夾在雙重文化中的變形人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