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也記得,臨行前他對我說,是該認真地讀書與生活,停止這種“墮落”了。{本書首發站}(《奇》biqi.me《文》網)是的,他的海德堡歲月才剛剛開始,而我也希望再次相逢時,他能背起這詩句“而這魔力並未欺騙他們”。
武大往事
一
武漢大學的校園,比我想象的更美。WH奧登和他的朋友克裏斯多夫依修伍德曾經來過這裏並記述道:“舊式的尖角屋頂與厚重的混凝土很好地相互呼應……從遠處看,巨大的中央建築嵌著一排排小窗,矗立在大湖之濱山巒連綿的公園裏……”
這是1938年年初的景象了。兩位年輕的英國詩人,來報道中國的抗日戰爭。當他們到來時,這座大學仍很年輕,卻處於一個關鍵性的時刻。10年前它才正式在珞珈山下創辦,那些打動他們的建築,大多也是1931年才建成的。一位年輕的美國建築師FH加勒斯,是它的主要設計者。大膽的嚐試象征了他對中西文明融合的理解是否可以用鋼筋、混凝土,再現中國的大屋頂、飛簷,同時讓這現代龐然大物掩藏在山、水與樹林之間?
這美景也必定會催生出戀情吧。在奧登到來前一年,另一位英國青年正和一位中國的有夫之婦陷入一段引人非議的私情之中。朱利安貝爾是個敏感、才華出眾、追求刺激的青年,他有個大名鼎鼎的姨媽弗吉尼亞伍爾夫。1936年,出於對一個古老文明的好奇,他來到武漢大學教授英文,並在這裏碰到淩叔華,一位公認的才女,也是文學院院長陳西瀅的妻子。在貝爾心目中,淩叔華是東方美的化身。
短暫的戀情,濃烈、新奇,卻沒能持續多久。它也引發了流言和道德上的危機,陳西瀅顏麵掃地。貝爾最終前往了西班牙,那裏有著更新鮮的刺激,他也最終死在那裏。淩叔華則充滿哀怨地看著情人離去。
我在一本名為《麗莉布瑞斯珂的中國眼睛》的小書中讀到這段往事,作者帕特麗卡勞倫斯將這段私情,視作兩種文明的相互吸引、審視、接近和影響的過程,中國像是屏風上的水墨畫,淡雅、鎮定、空靈。
對於1938年的中國來說,這讓人讚歎的文明,正遭遇它最毀滅性的時刻,這座校園也同樣如此。
日本人即將到來。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北平失守了,上海陷落了,濟南丟棄了,南京經曆了一場大屠殺,整個中國風雨飄搖,上千萬的難民開始了一場逃亡。武漢被視作重振中國信心的戰場和臨時首都。各種力量正奇異地結合在一起,相互爭吵的軍閥們正集結在蔣介石周圍,一致承認他是戰時不可替代的領袖;最著名的文化人在武漢創辦報紙、寫作民間詩歌、發表街頭演講、排演話劇,鼓動公眾的抗戰熱情;除去WH奧登,它也吸引著羅伯特卡帕、安格尼斯史沫特萊這樣著名的記者,他們對外來世界的美好設想、對正義的尋求在西班牙內戰中遭遇到挫折,卻在武漢看到了希望。
夾雜在大批難民中的,也有來自北平、上海、天津的學生,武漢是他們暫時的落腳點,不知是否還要流亡到更遠方。誰都知道他們在中國社會中扮演的特殊角色,自從1919年的五四運動以來,青年學生就被視作這個處處陳腐不堪的社會的希望和良心。如何利用學生的熱情,又不被這些熱情灼傷,困擾著蔣介石,也激起了他的重要合作者陳立夫的最澎湃的想象。瘦小、精明的陳立夫相信,西方的思考和生活方式(這其中當然也包含**),已經敗壞了年青一代的頭腦,需要借助傳統儒學的力量來調動起學生為國家服務的積極性,當然儒學要與三民主義緊密相連。一張拍攝於1937年12月的黑白照片上,蔣介石正在武漢大學的校園裏檢閱士兵,不知那一排排麵目模糊的青年人中,有多少學生,又有幾個在日後的戰爭中幸存下來。
我沿窄而陡峭的石階而上。這是順山勢而建的女生宿舍櫻園,因山腳下成片的櫻花樹而知名,淺綠色青苔星星點點地綴於灰水泥台階和高大牆壁上,仿佛這裏多年來從未改變過模樣。混凝土和鋼結構戰勝了自然法則,建築不僅能順山而建,而且能在山頂創造出一個巨大的平台。圖書館和學生活動中心都建立在那裏。**員周恩來就曾在學生活動中心發表過講演。那個中國,生死未卜,卻創造出意外的凝聚力。
二
還有多少青年了解這些往事?校門前仍矗立著巨大的牌樓,“國立武漢大學”的字體強勁有力。比起門口車水馬龍、小商小販雲集的喧鬧,它像是不合時宜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