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愧是地質大學,一條深深的隧道貫穿校園南北。《激揚》在北校區有一間辦公室。在很多方麵這份報紙像是個偶然。8年前,一位不合常規的青年教師,鼓勵他的學生們創辦這份報紙,這位教師出國進修後,就將他的辦公室留給學生們作為編輯部。比起武漢大學和華中科技大學,中國地質大學是一所更為邊緣的大學,校方的領導大多數出身於理工科,這份報紙的言論獲得了意外的寬鬆它因不合常規的老師而誕生,因不被關注而獲得自由。
在那間堆滿舊報紙、白熾燈明亮得讓人不適的辦公室,我和這些年輕的編輯、記者們圍坐在一起,他們中的很多是剛剛下課後趕來的。他們都自豪地稱自己是“激揚人”,他們說起自己最初加入報社時的緊張和興奮,怎麼去四處采訪,為了節省預算,自己學會了電腦排版,當報紙印刷好後,又怎樣在校園裏兜售,他們甚至學會了“掃樓”,在一間接一間宿舍地詢問,征訂下學期的報紙,一份5角錢,全年6期,不過3元。他們說起,編輯完報紙後,他們聚眾在草坪上,喝啤酒、歌唱、談論社會和未來;偶爾,他們也譏笑武漢大學糟糕的學生社團,相信自己的報紙是全武漢最好的一份學生報紙……他們是一個緊密的共同體,分享相似的歡樂和希望。
隨著談話的進展,他們放鬆下來,開始吐露焦慮和不安,似乎相信我能夠理解他們。那個來自大連的女孩子,一直眉頭緊鎖。編輯部大四的學長正要離校,他們一直是報紙的主力,而她才大二,很擔心自己的經驗和能力不足以應付這壓力。況且,他們感受到黃金期正在過去,那是兩年前,報紙的影響力達到了高峰,發行量達到了1200份,訂戶也超過300個。
領導這份報紙黃金期的離任主編趙岩坐在我身旁,他是個直率、大大咧咧、熱情十足的北京男孩,有一種人們期待中的新聞記者的模樣正義感十足,又帶一點玩世不恭。他今年畢業,明天正準備去珠海。他正在猶豫,是留在上海的一份經濟類報紙,還是去《珠海日報》做一名社會新聞記者。對他來說,社會新聞才是對年輕記者的真正考驗,訓練反應能力、突破能力,而經濟新聞似乎很容易掉到一個狹隘的行業和公關公司的招待裏。對於這所大學的新聞係的畢業生來說,能得到兩個工作機會,實在是令人羨慕的事,以至於老師們已決定忽略他長期不上課的惡名,給他榮譽畢業生的頭銜。如今,教育出能找到工作的學生,成為大學主要的努力方向。
在趙岩準備開始他的新生活時,他的接班人感覺到力不從心。最令他們焦慮的不是校方偶爾的壓力、每期的印刷費用,而是讀者群體的縮小。他們看著自己無比珍視的東西,在別人眼中隻是可有可無。在校園的社團中,最受重視的是民樂團,還有體育社團,思想與意見隻能靠邊站。似乎他們小小的共同體,孤立無援,隻能相互取暖……
他們帶我去校園旁的“墮落街”吃飯。這個名字是對“多樂街”的戲仿,是小酒館、服裝店、卡拉OK、旅館、舊書鋪、網吧雲集的商業街,大排檔的桌子鋪到了路中央,烤箱上的羊肉串正作響,麻辣魚的油膩膩的香氣,小店老板的叫賣聲,霓虹燈招牌的五顏六色,一切都是那麼擁擠、喧鬧,似乎全中國的青年都集中在此,一起揮汗如雨地吃喝、談話、大聲地叫罵,發泄自己過剩的精力……
我們鑽進一家簡陋的餐廳裏的更為簡陋的包間,白牆像是幾十年來從未粉刷過,薄薄的門板隔不住街道的吵鬧和隔壁的酒瓶碰撞聲。烤豬肘子、鴨,還有一箱最便宜的雪花啤酒,一切又像是時光倒流,我又回到了10年前的校園時光。倘若是咖啡館文化奠定了近代歐洲大學的氣質,那麼髒兮兮的小酒館文化則塑造了中國大學的味道,這裏無序、不潔,卻有著生活中少見的自由,是一個洋溢著平等精神的社交場所,可以暫時忘卻對未來的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