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失落的一代8(2 / 3)

伴隨著酒精的哲學談話消亡了,我懷疑在這偌大的“墮落街”,除去這一桌的青年,還有誰關心尼采和張誌新的命運。我記得隔壁包間裏突然傳來高聲爭吵,一個興奮異常的女生說起自己曾是全縣的高考第一名,她和一名男生爭論起到底是誰的分數高一些,緊接著因過分興奮而啜泣。很有可能,討論高考的輝煌,是這些在大學中壓力過大的青年最後的獲得自我安慰與認同的砝碼……

我們分手時,夜色已黑,人生依舊喧鬧,趙岩準備去看一夜球賽,明天一早坐火車去珠海,而其他人要編輯5月份的報紙,很多人把所有的課餘時間,都搭進了編輯部,沒時間去談一場戀愛。

我們在街口道別,拍照留念,在一片亂糟糟的背景下,那些年輕的、帶有醉意的麵孔,生動、燦爛、天真……

無根的丹青

“拉薩的馬路上全是尿的味道,夜晚時,犛牛就直接睡在路中央,寺廟裏飄出酥油香,”陳丹青這樣回憶起對西藏的第一印象,“當時覺得像是到了外國了。”

那是1976年的秋天,陳丹青23歲。他是個英俊的年輕人,178公分的修長身材,有一張南方人的清秀麵孔,大眼睛、鼻梁挺直。當他笑起來時,有一股少年人的憨厚,頭發總是亂蓬蓬的,但在他的朋友中間,他以能言善辯著稱。在一幅他的朋友所繪的鉛筆素描上,他表情嚴肅而倔強,似乎飽受委屈,隨時準備展開一場反擊。

在拉薩,他算是借調來的知青畫家。他很樂意離開蘇北插隊的那個小鄉村。自從1970年起,他就成為全國1600萬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中的一員。最初,他被分配到江西,幾年後他又跑到了江蘇。真實的農村生活,既不像“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那樣激動與高尚,也沒有古詩詞中描繪到的靜謐、詩意。

“每天下工後,我跟在牛後麵回來,走在田埂上,天開始黑下來,”他被一種絕望包圍,“完了,我到老都得生活在這個村子裏麵。”畫畫是他逃避絕望的方式之一。

他是1968年開始學習油畫的,畢業於“行知藝專”的章明炎教他在油漆的大鐵皮和水泥牆上畫**像。那時,“文化大革命”度過了它最動蕩的兩年。陳丹青目睹著周圍人的命運戲劇性起伏。當這場社會革命於1966年5月份爆發時,這位13歲的少年感到莫名的興奮不用上課了。但隨即,興奮轉為了震驚與苦澀,他的身為知識分子的父母成為被批鬥的對象,他看著自己的家被抄,父親被人摁著頭在公共場合批判,而他自己則被孤立起來“昨天還在和你玩的朋友開始向你吐口水,扔石子”。幾個月後,鬥爭範圍擴大了,曾經嘲笑他的家庭也被批鬥了。

我不知這幕眼花繚亂的戲劇是否深刻地影響了這個13歲少年的內心,令他覺得這世上沒什麼是穩固可靠的,也沒什麼值得相信的。不過,青春的活力和懵懂或許能暫時消化掉這些悲痛而荒誕的記憶。

社會機構被摧毀,日常生活失調,少年們卻可能在混亂中尋找到意外的自由。他在街道上無所事事地閑逛,焦急地等待著喉結的變粗,用說粗口掩飾自己的膽怯,並隨時準備和人打上一架以證明自己。

他旺盛的好奇心也通過某種奇特方式來滿足。“紅衛兵抄家,反而把以前很難見著的外國小說、畫報、畫冊,給散到社會上來了,”陳丹青說,“我們讀民國時期的翻譯作品,英美法俄的古典文學,聽古典音樂,當時流行傅雷翻譯的《藝術哲學》,我看不懂,可是裏麵有美術史黑白圖片。”

陳丹青的生活是雙重的,白天他畫**像,夜晚則臨摹達芬奇、米開朗基羅的作品,還有從垃圾箱裏揀來的撲克牌它的背麵印有哈爾拉莫夫的《意大利女孩》。他還幸運地碰到一些刻骨銘心的場景,那是1968年的春天,他在上海淮海中路到陝西南路的一段水泥牆上,看到一群正在作畫的青年,他們“一字排開,高據木梯,手握大號油漆刷”,正在塗畫一幅巨大的**油畫像。幾年後,他認識了這些比他年長幾歲的青年,他們叫夏葆元、魏景山、陳逸飛、賴禮癢……他們是上海美專的畢業生,厭惡已占據中國藝術主導的蘇聯現實主義傳統,試圖在政治與革命題材上,實踐對於德加、門采爾、柯勒惠支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