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失落的一代11(2 / 3)

班裏幾十位同學中,劉香成是唯一沒有佩戴上紅領巾的。“就像全紅中的一點黑,黑就是我,”多年後,劉香成回憶說,“這也是我領會到新中國製度的開端。”

阻礙這條紅領巾的是劉香成的出身。原有的社會秩序被徹底顛覆了。在鄉村,貧農批鬥地主,分了後者的家產;在城市,資本家被打倒,一種求新的觀念彌漫在社會氣氛中,人們或許尚不清楚該擁抱的新價值是什麼,卻知道需要拋棄所有的舊思維、舊秩序。鼓樓一中小學位於福州軍區的北門,它的絕大部分學生來自軍隊幹部子弟,他們是新秩序中最上層的群體。出生於1951年的劉香成,算得上是典型舊秩序的後代。他的一位外叔公是清朝末年郵傳部尚書陳壁,在中國曆史上,他的名字除去與中國早期的鐵路建設緊密相連外,他還曾挪用了部分福建馬尾船廠的經費來修建慈禧太後的頤和園,他還擁有中國士紳階層對教育的熱心,在他創辦的一係列學堂培育出的眾多學生中,最著名的一位叫梁漱溟。

劉香成的父親劉季伯則是失序的民國年代中自我奮鬥青年的縮影。他的出生地湖南湘潭,山清水秀卻很貧窮。在那裏,讀書、當土匪,或者從軍,是年輕人改變命運的三種方式。劉季伯幸運地成為一名將軍的助手,並被送入上海的一所大學培訓,畢業後他先是成為福建省國民政府的一名官員,然後在一所學校裏教書,在他的學生中有一位小姐叫陳偉雯陳姓大家族的一位小姐。

這樁地位不對等的戀情,最終成就了婚姻。他們住進陳家贈送的一座四合院裏,鄰居中有一位叫嚴家淦,當蔣介石1975年在台北去世時,他成為台灣地區領導人。

穩定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1949年到來了。劉季伯夫婦沒有聽從嚴家淦的建議前往台灣,他選擇了去香港,在那裏他又意外地成為《星島日報》的社論作家,為他牽線的則是一位**地下黨員。也像他那一代人中的很多人一樣,劉季伯的民族情感遠遠高於黨派之爭。在1950年的社論中,他將新中國比喻成春天的到來。

劉香成出生在1951年10月的香港,是6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三年後,他的母親抱著他又回到了福州的老家,因為劉季伯相信“教育還是內地好”,香港隻是個小漁村。

在劉香成懵懂的童年歲月裏,中國發生著眼花繚亂的、深刻的變革。在國際上,她已在一場代價高昂的戰爭中獲勝,成為社會主義陣營中第二重要的國家;而在國內,她要更改持續了上千年的傳統社會結構和心理,發動了土改,解放了婦女,鎮壓了地主、資本家、反革命,將黨支部建立到每一個村莊。這種變化不僅是外在的,而且毫不遲疑地進入人的內心。長期受困於“一盤散沙”的中國社會,正在被鍛造成同一種力量、同一個聲音。當然,犧牲者經常被忽略掉,如果你沒有進入這一致的聲音中,就會被隔離,被視作異端。

6歲的劉香成是如此渴望變成這一致的聲音中的一個,但是他有個那樣的家庭,而且是出生在香港的華僑。他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便開始作出別的努力。在每個星期三撿石頭的義務勞動中,在揮舞著掃把到處趕麻雀的活動裏,他特別積極。“我打蒼蠅比誰都起勁,”他說,“我的蒼蠅都是滿盒滿盒地交給班主任的。”但是他的成績單裏的政治表現一欄從來隻是兩分、三分,滿分是五分。

他對紅領巾的焦慮感到了1961年終於結束了。父親希望他回香港,內地愈演愈烈的政治浪潮不知會把這個國家帶向何方,席卷多少人。

劉香成的離開,變成了學校的新聞事件。在那個準備將自己封閉起來的年代,出國是件稀奇而重要的事。校方特意召開了全校大會,所有的同學都站在操場下,觀看劉香成戴上紅領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