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香成還在繼續長大,他還是那個精幹的小個子,頭發比別的年輕人白得更早,他從《時代周刊》跳到了美聯社。中國繼續開放,社會的腳步走走停停、開開合合,他繼續捕捉中國的麵孔與情緒。但是,他的身份意識從未減弱,不斷地自我證明是他減緩焦慮的方式。他要離開中國,因為“別人會把我在中國的成就打折扣,因為我是中國人”。美聯社的分社遍布全球,他有足夠的選擇。
他先是前往洛杉磯,這是個引人羨慕的職位。他在海灘旁有自己的住房,開一輛敞篷車,隨身攜帶剛剛出現的第一代移動電話,每天有大把時間帶著新婚的法國妻子曬太陽。這種生活悠閑,卻也令人厭倦。“我身上有湖南人的較勁。”他後來說,盡管他從不會講湖南話。之後,他決定要去印度。
1985年年初的新德裏刺激卻混亂,甘地夫人剛剛遇刺,這個古老的文明國度在現代世界裏步履維艱。在印度他發現,一個國家發展的根本問題是經濟問題,人們對宗教的虔誠態度也與物質匱乏密切相關。
在新德裏的劉香成還同時要負責巴基斯坦、斯裏蘭卡、孟加拉國的新聞內容報道,有時,他還要前往阿富汗,一個即將解體的前蘇聯正在進行其最後一場戰爭。為了獲得簽證,他陪著前蘇聯駐新德裏大使館的克格勃人員喝了6個月的威士忌。在阿富汗的戰場,他被人用槍指著腦袋,看著四處充斥的蘇製的坦克、大炮。
前蘇聯撤軍後,他還目睹了令他瞠目結舌的內戰,那些吸食完毒品的阿富汗戰士跟著坦克從山坡上衝下來,流露出興奮無比的神情。他和另一位攝影師就在距離戰場不過100米的一個有籬笆的小房子裏,不停地拍,沉浸在同樣的興奮裏。回來衝洗照片時,他才覺得後背發涼,“他們手持的那個火箭筒,如果稍微彎兩步,我就會被轟掉”。
4年後,他再次準備離開,因為“我證明了我在哪裏都能做好工作,不僅是在中國”。他前往韓國,那正是漢城奧運會期間,也是民主運動的**時期,學生與警察的衝突愈演愈烈,催淚彈的味道四處彌漫。“我每天的差事就是吃完午飯戴上一個防毒麵具,出門轉。”後來,他對防毒麵具特別地敏感,而且他的防毒麵具的那塊玻璃同時是塊眼鏡片,這樣近視的他可以拍照。
漢城之後,又是莫斯科,在這裏,40歲的劉香成迎來了他職業生涯裏的另一個高峰體驗。他意外地、作為唯一的在場記者,拍攝到了戈爾巴喬夫告別演說時的照片。他記得走出克裏姆林宮時的壯觀場景,等在外麵的大批記者們看到他突然跑出後,幾百個人開始叫喊“**you”,他們知道這個人獲得了獨家新聞。第二天,照片登上了全世界主要報紙的頭版。“我知道了,**you就意味著獨家新聞。”即使今日,劉香成對那晚的奇特場景仍記憶猶新。也是在這一年,劉香成和他在莫斯科的同事們,獲得了普利策現場新聞圖片報道獎,他的另一部攝影集《蘇聯:一個帝國的崩潰》也在這一年出版。
六
劉香成給我最初的印象,除了他的銀白頭發,還有他的漫不經心,甚至有點倨傲。2000年時,他作為跨國媒體公司管理者的身份已得到了廣泛的認可,他還是北京社交界的一位名人,在時尚雜誌的社交欄的照片中,我有時會看見他穿著紅色的唐裝,右手端著香檳酒杯,笑意盈盈。在一些記者招待會上,我看到他陪在魯伯特默多克或是他的兒子傑智默多克左右。
那時,我24歲,剛剛大學畢業,滿腦子美國式新聞業的光榮與夢想。劉香成是我眼中最接近這一傳統的中國人。大概6年後,我第一次前往他家。那個下午,我們坐在院子當中喝茶,兩棵石榴樹正在旺盛生長,準備孕育果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