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這些概念化、口號化的讚歌,更實際的衝擊也出現了。造就出一大批年輕的億萬富翁,他們獲取成功的速度令人瞠目結舌,昔日需要幾十年完成的金錢與名聲的積累,現在幾年中就達到了。看看當時的金字招牌馬克安德森,25歲,在Netscape上市的當天,成為億萬富翁。
這股浪潮因為那些從美國歸來的中國留學生,而來到了中國。對於20世紀90年代末的中國社會來說,他們是一股清新、銳利而招搖的力量。這是一個信息匱乏的社會,一個等級嚴格、過分尊重年齡的社會,一個對財富、成功充滿生理式饑渴的社會,也是一個自我價值丟失、一切都從外麵舶來的社會……
而這些青年人帶著美國的資金、技術、理念而歸,宣稱寬帶會讓知識與信息像自來水龍頭的水一樣不斷流出,談話裏使用的是VC、IPO、Pageview這些像剛印製的鈔票一樣嶄新的詞彙,閱讀的是《連線》、《快公司》這樣的雜誌,推崇的是一種人人都可以把腳放在桌子上的平等的公司文化……
很快的,這些人扮演了一種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啟蒙者角色。80年前的一代人通過引進約翰杜威、伯特蘭羅素、喬治蕭伯納,談論社會主義、文學革命來為中國引入新的思想;而現在他們引進了彼得德魯克、邁克爾波特,用管理學和技術術語來撬動中國的變化。
10年裏,網絡的泡沫吹大、破滅、又再興起,資本撤走又到來,一批中國式的年輕億萬富翁也陸續誕生,各種新概念也不斷興起。在這個行業內,時間變成了最速朽的東西,14年前如日中天的馬克安德森,如今像是馬克吐溫年代的人物了,比起Facebook,連Google都顯得年華老去了。
和10年前一樣,中國仍是一個在模仿的國家,跟隨著美國的變化亦步亦趨,彼岸有了Youtube,此岸就有了土豆網,Facebook誕生於哈佛校園,北京就有了校內網。但是,再沒什麼人談論信息技術的文化與社會意義。瀛海威公司當年矗立在白頤路上的廣告牌“中國離信息高速公路還有多遠”,像是關於不合時宜的理想主義者的笑談。
或許再沒有激動人心的口號,但真實的變化卻迅速發生了。1996年,我第一次撥號上網,耐心地等待著《花花公子》網頁的出現;1999年,我參與一家.com公司的建設,非常詫異地發現竟然那麼多人喜歡在BBS上留言;2000年,我第一次使用Google搜索;2001年,我開始習慣在新浪網上閱讀新聞;2003年前後,我意識到新浪正在獲得比電視台與報紙更大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伴隨著上網人數的增加而繼續提升。1997年,中國大約有62萬名上網用戶;2003年7月,這個數字增加到6800萬;而今天,它則超過了2億……手機、即時通信、iPod,使互聯網變得更立體、強大、富有娛樂性。對於城市青年來說,網絡就像是空氣與水一樣,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是偏遠的小鎮,網吧都成了必不可少的娛樂中心,我記得一年前的春節路過長江三峽的巴東縣時,整個縣城空空蕩蕩,找不到一家營業的餐廳,但是網吧裏卻擠滿了稚氣的麵孔。2塊錢一小時,15塊錢一整夜,你可以在這裏聊天、打遊戲、看韓劇,那個15英寸的顯示器,通往了一個更豐富的世界嗎?還是這光禿禿的縣城,實在是太匱乏了?
當如此龐大的人口習慣在網絡世界獲得資訊、購物、**、交友、遊戲、表達主張時,這個國家會變成怎樣的新麵貌?它變得更自由、開放與豐富了,還是滑向了另一個方向?
身經那個匱乏、封閉的年代的人,會欣喜於信息渠道的多元化,你不再僅僅依靠幾份報紙、雜誌和中央電視台來了解世界和自己的國家,信息的壟斷也越來越困難了,一個不知名鄉村的一起案件也可能引起全國性的關注;網絡給很多人提供了長期饑渴的社區感,家庭的紐帶、單位的人際關係已經越來越弱化,但很多人在豆瓣網上對一本書的探討,在汽車論壇上對一款車的鍾愛,卻產生了共鳴,分散的人群重又聚集在一起;你甚至可以體驗到公共輿論的力量,不知名的普通人借由網絡達成共識,並將虛擬的力量轉化成實際的行動,他們走上街頭,終止高汙染的化工項目,與強大的地產商討價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