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1日的悲劇之後,《最偉大的一代》再度成為焦點。NBC記者湯姆·布羅考(他接到了炭疽病毒郵件)在這本著作中認定,那些在20世紀20年代的繁榮期出生,在少年遭遇大蕭條,在青年時代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一代美國人是“最偉大的一代人”。他們在無限光明中度過童年,20年代的華爾街被汽車製造業驅動著,一片繁榮;電影、廣播、雜誌業的興起則使大眾文化開始興盛,爵士樂與菲茨傑拉德的小說同樣動人;緊接著,1929年的股票災難帶來了大蕭條,他們看著周圍的人失業,與他們一樣食不果腹,未來幾乎一片黑暗;在他們好不容易度過總是饑餓的少年時期,羅斯福新政開始收到成效時,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他們長大了,他們要肩負起責任了,他們對於戰爭的了解僅限於海明威的小說《永別了,武器》與《喪鍾為誰而鳴》;最後他們來到歐洲、非洲、亞洲,參與拯救世界……在傷痛之中的人們很容易在《最偉大的一代》中尋找到共鳴。
20世紀90年代如同相似於20年代,互聯網像當初的汽車業使道瓊斯與納斯達克指數不斷攀升,人們沉浸於萊溫斯基裙子上的斑點,沉浸在肥皂劇《性與城市》、《幸存者》、《誰嫁給百萬富翁》這樣的情懷中。這也是一個推崇青春的年代,25歲就獲得上億美元的網絡新貴馬克·安德森是真正的中心人物。在“9·11”事件前,《最偉大的一代》與《約翰·亞當斯傳》、《建國之父們》已經熱銷,或許已經在“Easymoney”與無聊瑣碎中沉浸了太久的美國人,意識他們正在遺失一些東西,正如《美國與世界新聞報道》雜誌評論道:“通過曆史,人們知道美國應該是、並曾經是什麼樣子。”不錯,熱衷於《美國派》與大學橄欖球賽的美國青年們,要重新了解人類最珍貴品質中被忽略的一麵——“勇氣”、“責任”、“犧牲”……但是,不要指望他們會擁有“最偉大的一代”的氣質(在那一代中,花花公子約翰·肯尼迪、小托瑪斯·沃森迅速成熟,並領導戰後美國的發展),因為,就如鮑勃·迪倫所唱“這世界已經改變”。現代主義對於古典主義的改造已經深深植入普通人的意識,薩特對於生命的蔑視態度與加繆的局外人意識,或是貝克特等待戈多式的荒誕更將生命的虛無感推向一個新高度。在一切固有名詞後加如“post”的後現代主義在60年代開始登場,它對於傳統的粉碎程度,並不亞於20世紀初現代主義者的行為。對於意義的普遍嘲弄,將青年一代推入一個無所依靠的境界,他們不僅不再坐馬車去上學,更失去了看天上雲彩的心情。絕對主義的價值觀念徹底崩潰了,純真年代結束了。這是一個機械複製的媒體幻象年代,安迪·沃霍說,每個人都應盡可能地成為15分鍾的名人。
20世紀90年代某種程度上是60年代的延續,不過是“dot-com”英雄取代了搖滾樂手,《連線》雜誌替換了《滾石》,肯尼迪幻化成克林頓,大同社會的理想演變成科技烏托邦……文化上的相對主義已經成為主流,後殖民主義、女性主義、東方主義種種形形色色的理論已經將過去的“歐洲中心論”推向了邊緣。
觀察家將“9·11”悲劇稱作第一場“後現代戰爭”,其中充滿了不確定性和力量的非均衡感。而對於格瑞·愛潑斯特們來說,他們的確迅速被愛國激情所鼓舞,他們也有了自己生命中的悲哀,並努力成熟起來,但是他們已經無法恢複“最偉大的一代”的單純了。已經成長了30年的“post”使相對主義理念深深植入了他們的頭腦。而且就如艾裏克·霍布斯鮑姆在《極端的年代》中所說,技術的進步使個人擁有了極大的力量,從前隻有民族、國家才能產生的破壞力如今個人或小型組織同樣可以擁有。當一個15歲的少年輕易闖入五角大樓的電腦係統,或者一個恐怖組織擁有了核武器時,世界會變得更加脆弱與不穩定。
第一次世界大戰將歐洲拖入現代世界,尼采、弗洛伊德、愛因斯坦為此奠定了思維基礎。而今天,經曆過90年代喧囂的“9·11”一代們則將經曆一場同樣劇烈的變革,他們將重新尋找自己的身份認同感,並最終發現自己。既無法全然地支持什麼,也不能完全反對,他們在多種文化的交融中辨不清自己的顏色。更由於媒介的發達,這種混亂感將傳達給全球的同齡青年,在電視畫麵上一次次目睹世貿大樓倒塌的其它國家青年一代,同樣分享到美國青年的迷惘與驚愕,不管法國青年、中國青年還是日本青年,我們都是“9·11”的一代,我們都在驚愕之餘閱讀《永別了武器》、《西線無戰事》、《二十二條軍規》。我們沒有機會目睹令本雅明心醉神迷的“自由天空下的風景”,我們在混亂、解構、極度喜悅的環境中出生成長,一場不可思議的戰爭為我們的青春打上烙印,我們不是“最偉大的一代”,而是更像雷馬克那一代:目睹著世界的巨大斷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