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7)。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8)。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9)。
“注釋”
(1)甄士隱聽罷《好了歌》,心中悟徹,對《好了歌》做的注解。
(2)陋:狹小簡陋。笏:古代大臣上朝時所執的手板,用來記事備忘。
(3)雕梁:富貴人家雕刻繪飾的梁木。綠紗:富人家的窗戶。蓬窗:窮人家破舊的窗戶。
(4)脂正濃、粉正香:脂粉用以指代女性,這裏指年輕美好的女性。黃土隴頭:指墳墓。鴛鴦:鳥名,雌雄偶居不離,喻夫妻。《詩·小雅·鴛鴦》:“鴛鴦於飛,畢之羅之。”
(5)謗:指責別人的過失。
(6)強梁:這裏指強盜。擇膏粱:選擇富貴人家子弟為婚姻對象。膏粱,本指精美的食品,這裏是膏粱子弟的略稱。膏,肥肉。粱,精米。煙花巷:妓院。
(7)紫蟒:紫色的蟒袍。唐製,官員三品以上著紫衣。
(8)他鄉:指名利場。這一句比喻錯把功名利祿、妻子兒女當作人生的根本。
(9)為他人做嫁衣裳:比喻白白的為別人辛苦忙碌。唐秦韜玉《貧女》詩:“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
“譯文”
那簡陋的房間和空蕩蕩的廳堂,當年曾經被朝笏堆滿了象牙床;那生滿衰敗的野草和楊樹之處,當年可是歌舞升平的地方。曾經的畫棟雕梁如今結滿了蛛網,綠色的窗紗卻糊在了原來的破窗之上。說什麼青春美貌年華正好,為什麼轉眼間就已經白發飄飄?
昨天剛剛把去世的愛人埋入黃土,今夜就和他人同床共枕。說什麼金銀滿箱富貴無雙,為什麼轉眼間淪落為乞丐受人誚謗;正在慨歎著別人短命而喪,哪料想自己一回來就一命夭亡。自以為教子有方,卻難保長大後不墮落為賊寇強盜;本想為女兒找一個富貴婆家,誰料想會流落到煙**巷?
因為嫌棄官職太小(拚命向上爬),反而招致枷鎖扛在了肩膀上;昨天因為貧窮還珍愛那件用來禦寒的舊衣服,今天卻因為富貴嫌棄紫色的蟒袍太長。亂哄哄的社會就像戲台一樣一個唱完了又一個走了上來。一個個錯把功名利祿、妻子兒女當作人生的追求的目標。多麼荒唐啊!
到頭來都像為別人做嫁衣裳一樣徒勞無功。
“賞析”
這篇解注從內容上可以分為六段,概寫了一部興衰史——以賈府為代表的封建貴族大家庭的興衰史;四種悲劇——紅顏薄命、金錢追逐、名門無後(或者說後代不肖)、功名成空的悲劇;最後總寫封建統治階級內部的爭鬥和末日。被脂硯齋批為:“古今億兆癡人共曆此幻場幻事,擾擾紛紛,無日可了”。相對《好了歌》而言,更加形象和無情地抨擊了沒落的封建社會榮枯變化的無常和人與人之間虛偽的關係,甚至於夫妻之間、父子之間都難以有真情存在。對書中寧榮兩府的興衰機遇是極好的概括和預示。蔡元培評價說:“士隱注解《好了歌》,備述滄海桑田之變態,亡國之痛昭然若揭。”我們完全可以把它理解成封建社會走向衰亡的一曲哀樂,它的思想同《好了歌》一樣,同屬憤世嫉俗的產物。作者用鮮明形象的對比和通俗流暢的語言,對封建社會名利場中的人物予以無情的諷刺和鞭撻,無異於佛家所謂的當頭棒喝。不僅對當時社會有一種醒世意義,而且對今天人們認識封建社會的腐敗黑暗,也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榮國府正堂對聯(1)
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2)。
“注釋”
(1)語出第二回林黛玉拜見王夫人時,見到榮國府正堂中所掛的對聯。
(2)珠璣:身上佩戴的珍珠和美玉。黼黻:讀如“府弗”,古代高級官員禮服上所繡的花紋。
“譯文”
座中賓主身上佩戴的珍珠美玉可以同日月爭輝,堂前達官貴人們禮服上的圖飾像煙霞一樣燦爛奪目。
“賞析”
這幅對聯是對榮國府正堂——“榮禧堂”的細節描寫之一,書中表明是“烏木聯牌,鑲著鏨銀的字跡”,又是“同鄉世教弟勳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對聯的內容更是典雅、綺麗又富有文采。從這裏可以看出賈府的榮耀和地位是同封建王朝以及貴族的蔭護扶持分不開的。隻有榮府這樣的氣派,懸這樣大人物的題聯才顯得協調和般配,如果懸掛在一般的小官吏或者寒素讀書人家中,不但有些不相稱,也顯示不出有多麼榮寵。近代佛教律宗大師弘一法師曾經說過“對失意人莫談得意事,處得意日莫忘失意時。”這一切富貴綺麗的細節描寫沒有出現在別人眼裏,而偏偏出現在家道中落,不得不寄人籬下的林黛玉眼中,個中深意,發人深思。
西江月兩首(1)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2)。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3)。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4)!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5)。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6)。寄言紈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7)!
“注釋”
(2)皮囊:形體和相貌。佛家厭惡人的肉體,以為其中有涕、痰、糞、尿等汙物,所以又稱軀體為臭皮囊。草莽:原指雜草叢生,這裏比喻沒有“學問”。
(3)世務:世故人情。這裏指封建社會虛偽的人際關係。
(4)乖張:性格執拗不馴。誹謗:批評嘲笑。
(5)樂業:滿足。
(6)不肖:不像。專指不成器、沒有出息的子弟。
(7)紈、膏粱:富貴人家的子弟。形狀:品德和行為。
“譯文”
無緣無故的自尋煩惱和悲傷,有時瘋瘋傻傻像癲狂了一樣。縱然長相瀟灑漂亮,怎奈腹內空空像草包一樣。荒唐頹廢不懂得人情世故,執拗不馴又不願意學習孔孟文章。行為古怪性格反常,哪裏還管得世俗人們的中傷誹謗。
富貴時不知道安居樂業,貧窮時更受不了孤獨淒涼。可惜白白地浪費了大好年華,對於理家治國全無指望。天下無能數他為最,古往今來像他一樣不成器的人沒有第二個。勸告那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們,千萬別學這孩子的模樣。
“賞析”
這兩首描寫賈寶玉的詞,明貶暗褒,正話反說,看起來好像是嘲弄,實際上卻是一種由衷的讚美。作者用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賈寶玉不與世俗浮沉,獨醒獨清,富有叛逆精神的個性特征,又辛辣地諷刺了世態人情的庸俗和封建禮教的腐朽。有知者蠻氏評曰:“全書宗旨及推崇寶玉之意悉寓於此。”林黛玉初進賈府,時時小心、事事謹慎,言談舉止,慎之又慎,恐怕被別人恥笑,猶有失言處如答賈母問讀書事。因而對賈寶玉雖有先入為主的看法:“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卻並非沒有疑惑之處。所以當她真正見到賈寶玉其人時,想象和現實發生了強烈的反差,先前的成見和疑惑一掃而光,油然而生了一種對寶玉的愛慕之情。“木石前盟”,今朝得會,豈能不“於我心有戚戚焉!”。
讚林黛玉(1)
兩彎似蹙非蹙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2)。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3)。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4)。
“注釋”
(2)蹙:皺眉,蹙額。煙眉:形容眉色好看,像一縷輕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