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不能算作是請求的請求,風啟更是連拒絕的理由也沒有的。
他不想帶著個包袱在身上,但也許是因為這個女孩兒太懂事了,有很多的話,反而叫他無法絕情也無法冰冷的從唇齒間吐出來。
繁昌公主見他沒有拒絕,就又多了幾分安心,她放下花繃子,走過來,輕輕的握了他的一隻手,很小心的問道:“皇兄,將來等我回到京城之後,我還能再見到你嗎?你——還會來京城看我嗎?”
她問的隱晦,卻是很鮮明的透露出一種訊息。
風啟皺眉——
再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之內,風啟本尊都對京城那個地方敬而遠之,很明顯是對外做出一種姿態,他要遠離朝局來自保的。
繁昌這是話裏有話?她在試探他?
可是這個問題,現在,風啟並沒有辦法回答她。此時他一心都還記掛著西越,記掛著褚潯陽,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這樣的迷茫和彷徨過。
“即使我不回去,有我在這裏守著,你也大可以安心。”最後,風啟這般說道:“放心吧,既然這一次我沒死成,大約上蒼也並不是那麼願意收我這條命的,有我在,沒人會把你怎麼樣的!”
這是承諾。
不管是前世今生,他都不經常向人許諾,但是這一刻,負擔著一份責任,他竟破天荒的給了這個女孩兒承諾。
繁昌公主的眼睛一下子就明亮了起來,那裏麵有欣喜也有釋然,但是明顯的,她似乎也是從中會錯了意,理解成他終將要做什麼的。
“嗯,既然是皇兄你讓我回去,那我就都聽你的,等你的病情再穩定一點,我就回去了!”繁昌公主道,堅定的點點頭。
但是此時,這少女也暗暗的下了決心——
就算隻是為了兄長的這句話,她也一定要回去,那千裏之外的京城之地,不是他們的天下,越是因為這樣,她就越要回去,她在那裏,萬一將來有朝一日,或許還能和自己的兄長之間彼此關照。
他們的母族落魄,無人可用,她凡事隻能依靠兄長,而兄長——
也隻她這一個最親的人了。
誠然這個時候風啟還不知道,這個看似溫順柔弱的女孩兒背地裏做下了一個怎樣艱難又義無反顧的決定。
是的,義無反顧,因為那是她唯一的兄長,哪怕隻為了他給她的承諾,她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
繁昌公主回程,是在這件事後麵的又半個月之後,風啟派了史浩親自送她,而這段時間,西越朝中卻是暗中波濤洶湧,發生了各種大小事件無數。
在逐漸的讓自己身邊幾個親信適應了他的性情轉變之後,風啟開始不再隱藏,大肆搜羅兩邊朝廷的各種最新消息,關起門來自行揣摩研究,而這導致的最直接的反應就是他身邊的幾個親信卻都莫名一致的精神高度緊張,往往進了他的院子之後就自主自發的屏息斂氣,神情嚴肅。
尤其是在知道一個叫做延陵君的人到了西越的帝京,並且公然和東宮的潯陽郡主過從甚密的那幾天,那整個園子裏的氣氛幾乎是壓抑到了極致,就連竹林裏鳥雀都受到了影響,不經常的叫喚了。
風啟是不知道這件事將要朝著哪個方向發展,但是自那以後,褚潯陽和南河王府褚琪炎姐弟之間的種種衝突卻終於可以讓他篤定的相信——
那真的是他回來了。
他迫切的需要見到她,卻又放佛近鄉情怯,無數次的靜夜沉思,卻終究下不了決心,當然,就算是他想要做什麼,就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也是承受不起的。
就這樣憂思過重,他的身體恢複的就越發緩慢,幾個親信看著也心焦不已。
轉眼一年桃花開,又轉眼一年楓葉紅,那個叫做延陵君的男人的存在,越發是叫他覺得如鯁在喉,隻是他太了解褚潯陽的脾氣了,她是不拘小節,但卻天生是個護短又小心眼的丫頭,雖然曾經延陵君和她之間的立場不對付,但他畢竟沒有親手觸動她的底線,沒有苦心籌謀,害死了她在乎的人,褚潯陽會對他既往不咎,卻一定不肯原諒自己曾經的作為。
隨著他需要搜羅的情報越來越多,鐵方幾個對他的心思都隱隱的有了揣摩,其實關心朝局是假,自家主子真正的關注點——
永遠都是那個遠在千裏之外,麵都沒見過的潯陽郡主吧!
風啟的這種舉動,著實是叫人生疑,但幾個人卻三緘其口,什麼也不多問,直至這一天,風啟將他們幾個全部叫到了書房。
“朝中太子不得帝心,皇後昏聵,老六蠢蠢欲動,用不了多久,朝局大動,在所難免,本王知道你們都是熱血男兒,當初你們追隨本王,也多少是帶著幾分理想抱負的,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今天本宮就當麵問問你們的意見,你們——”風啟開口的話就太過直接,半點的修飾也沒有,“需要本王為你們引路做些什麼嗎?”
他如今這樣的身體狀況,太醫和大夫全都說是不容樂觀,並且也絕對沒有完全康複的可能,能維持現狀都屬勉強,再折騰的大了,保不準哪一天舊疾複發,就又是命懸一線的境地。
風啟說這話的時候,麵容沉靜,語氣卻是沉穩當中帶著極為冷厲的氣勢。
很明顯,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很清楚,但隻這一場開誠布公的談話,就讓在場的幾個熱血漢子統統紅了眼眶。
“殿下,您的身子——”鐵方最先開口,麵露遲疑和不忍。
“這不是你們需要考慮的事情,你們隻管回答本王的話,如你們所見,本王此生也許是時日無多,但如果是你們的心願,垂死病榻和馬革裹屍之間,本王也是寧肯選擇後者的。”風啟抬手打斷他的話。
所謂的野心和抱負,前後兩世,都是他最不缺的。
他不敢去見褚潯陽,甚至於不敢去想象一旦和她之間見麵之後會是怎樣的一種局麵,在這個時候,也許把心思移開,去做些別的反而更好。
他褚琪炎何時也變成了這樣畏首畏尾又不幹不脆的一個人了?可是遇到褚潯陽,他就再難保持一顆平常心。
他想要見她,並且被折磨的近乎想要發狂一樣的想要挽回她,可卻像是為了懲罰他當初的自以為是一樣,這一次重來,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要敗了。
如果是這樣,那麼——
是不是還不如直接死了來的幹脆?
她先死去,他會不甘,會痛悔,而如果是他先走了,她便會連一眼的目光也懶得舍棄的吧。
潯陽……潯陽嗬……看來我是真的欠了你的了。
風啟眼中神色有了一瞬間的轉變,但是快到沒有讓任何人捕捉到。
鐵方幾個麵麵相覷,雖是被他這一番話激起了滿腔熱血,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過於消瘦的身體和異常冷毅的麵孔,卻是集體沉默了下來。
風啟也不著急,隻就看著他們,等他們最後的決定。
但是最後,還是鐵方站出來,單膝跪了下去,“殿下,屬下等人立誌追隨的人是您,您待我們不薄,又懂咱們的心情,但這太平盛世,也不是每個人都想著建功立業的機會,您給我們盛世安定,衣食無憂,咱們個個都感激知足。屬下們也都知道您這些年一路走過來的不易,咱們也都不需要您為了替咱們爭功名而冒險,隻請您保重自己的身子,屬下們都會追隨您,一輩子尊您為主!”
如果說以前的風啟還有些優柔寡斷,讓人不能特別的信服,但是這一場大病之後,他身邊的所有人都能感覺的到,許是絕境之中激發出來的鬥誌,他的確是有問鼎天下的氣魄的。
如果他的身體允許,隨他建功立業,叱吒風雲的痛快一番自是再好不過,可是對於這樣一個心懷大誌的人,卻容易叫人惺惺相惜,不忍心叫他以這樣一副殘軀,再去挑那樣重的一副擔子。
誠然這樣的結果,是完全出乎風啟意料之外的,但是鐵方等人堅持,卻是叫他震動不小——
原來這天底下,真的未必就隻有江山偉業,功名利祿的,原來隻為了人情,很多人都能放棄他們原本執著追求著的東西的。
他曾以為,自己此時的心態隻是心灰意冷,可如果說是為了褚潯陽,他會願意放棄嗎?苦思冥想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後,風啟依舊是矛盾的給不了自己答案,直到有一天,收到了京城繁昌的來信。
那一次不顧一切的千裏奔襲,他自己也分不清是為了繁昌,還是隻因為拿到了褚潯陽會隨延陵君秘密前往南華的消息。
這一世的失之交臂,他不知道自己怎麼還會有勇氣重新站到她的麵前去,而在她的身體終於能夠承受的住這長途跋涉的苦,再次回到她麵前——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那夜他坐在黑暗的馬車裏,看燈火輝煌下她依舊狂傲爽朗的笑顏,語氣古井無波的對站在她身邊的延陵君說“不必”。
然後是車轍碾過,不知道是壓在了誰的心上的聲響,有什麼東西,在沉默的夜色中碎裂,被遺落在外。
這一次,他卷土重來,原來——
隻為見證她與別人的執手一生的圓滿。
然後,他會更加深刻的明白,自己這前後兩世,一共是存了多少的缺憾和不完整。
------題外話------
寫這個番外,其實不是為了xi白,琪炎前世做的事情,已經注定他怎麼洗都白不了了,當然,我也不是特意隻為了虐他,才給他開了這個重生的梗,隻是想憑我自己的感覺來講一個故事。
錯失的,遺憾的,圓滿的,無奈的,不管是人生還是愛情,都是沒有回頭路可以走的,不一定每一個故事,都會有大團圓的完美結局~
火火,他不是回來贖罪的,他隻是遵循本心,在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