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拂而來, 夾雜著幾聲夏日特有的蟬鳴,帶著些勃勃生機。可偏偏某些人的聲音也順著風聲而來,一聲聲“表嫂”嘹亮又刺耳, 可又忽然間軟綿綿的。帶著孩童最最純碎的喜歡, 訴說著——“表嫂好看, 雖然凶巴巴但很溫柔。”

秦玨眼眸閃了閃, 側眸看了眼手機裏發過來的消息【我回家了。對於我們聯姻的關係,我認為需要結束。你若是覺得自己沒有主動權,接下來一年內, 逢年過節重大節日我會出現,權當我前幾年倒貼的報應。當然也是為我們兩家的顏麵考慮。】

【但年輕人的事情, 你以及你的朋友牽涉父母,別怪我毫不留情,心狠手辣。】

這些字,在兩旁路燈的照耀下, 仿若添了特效一樣。每一個字都是猩紅的,組合起來的話成了尖銳的刀子, 能夠刺、傷人。

看久了, 還有些傷眼。

下意識的眨眨眼, 秦玨將宴會上一幕幕全都一幀一幀的回放了一遍。相比往常,這回雖然有些刁難,卻沒有任何過分的言詞,甚至田譽要是真不介意往事了, 完全可以裝聽不懂。畢竟某些帶刺的言論也隻是言外之意而已,可以忽略不計。

可偏偏,就好像眼前這池水。

平靜無波瀾的池水,一下子就波濤洶湧起來, 一下子將他們以“聯姻”為名的新相處模式徹底打破。

正兀自出神,秦玨聽得腳步聲響起,瞬間垂眸收斂思索的表情,眼角餘光瞥了眼漫步而來的顧懷安。

“表哥,”迎著望過來帶著審視的眼神,顧懷安心中一酸,悶聲道:“我都說我給他賠禮道歉了,他自己拿喬關我什麼事情?來赴宴不喝酒可能嗎?我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需要這樣冷冰冰的看著我嗎?”

說完,顧懷安環顧四周一圈,瞧著隻要秦玨以及保鏢,眉頭一挑,帶著篤定的口吻道:“剛才鬧出來的哭聲呢?不會是隨便找了一個小孩哭聲外放吧?”

秦玨朝顧懷安走近了兩步,瞧著人眉眼間的鄙夷,忽然間覺得自己對一手養大的表弟都有些陌生,人嘴巴一張一合間吐出的話語全是帶著對田譽最惡意的偏見。

想著,秦玨心中簇著些火焰,匆匆開口,打斷顧懷安的話:“哭鬧的孩子是黎念譽。”

“誰?”

“王城黎家的未來繼承人,他的表哥是盛霖禎。”秦玨聲音冷冷,直勾勾的看著顧懷安:“盛霖禎什麼性子,顧少爺你也該心理有數。與虎謀皮是什麼下場,顧少爺你該懂了。”

猝不及防的聽到這話,顧懷安麵色一青,“什麼叫與虎謀皮?你這話裏有話?”

但沒有任何的回應,顧懷安就見自家表哥,從來不會對他甩臉的表哥竟然毫不猶豫轉身離開。見狀,顧懷安下意識的打電話,卻發現自己被拉黑了。

當即氣得牙根緊咬。

給田譽點教訓又怎麼了?聽戴子珂說季總都在打聽衛星城項目,很明顯要幫田家呢!

這樣的暴發戶,不就是琢磨著攀附秦家這顆大樹嗎?!

越琢磨著,顧懷安覺得自己沒什麼錯誤,思來想去,幹脆跟秦母好好訴說說說今晚發生的事情。

而另一邊離開五味居的秦玨麵無表情的回到了晟通董事長辦公室。

一進入自己赤手空拳打拚下來的基地,秦玨直接癱坐在辦公椅上,嫻熟無比的從抽屜中抽出香煙,神情放鬆一瞬後,看向晟通總裁侯明躍,聲音帶著自己都察覺到的一絲迫切:“把當初訂婚的監控視頻調過來,還有給我查顧懷安和戴子珂。尤其是查清他們跟盛霖禎有無接觸。”

侯明躍:“……”

這一夜,整個晟通辦公大樓徹夜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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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豔陽高照。

麵對拚命散發熱氣的太陽,誰都不願頂著烈日在外忙。

田父也有些不想動彈,他在燕城參加完奠基儀式後就相當於吉祥物的存在,被彩虹屁拍著可開心了,都有點樂不思蜀了。但田父想著自己接到的視頻,想著自家寶貝兒子難得哭紅的眼睛,還是連夜直接打個飛的跑回燕城,哼哧哼哧的拄著拐杖來到了約定的地點——燕城大廈一樓兒童樂園。

一進入商場,冷氣撲麵而來,讓人通體舒暢。

但更令人舒暢的,是眼前一群小孩子咯咯笑得開心,在充氣城堡裏使勁玩耍。光看著,畫麵便美好,讓人心生向往。

滿眼的羨慕都不帶掩飾著,田父愣愣的看了片刻,才拄著拐杖,開始尋找自己的寶貝兒子。

找了一圈,沒有發現人影。

與此同時田母也趕到了,跟田父彙合之後,又找了一圈,滿臉困惑,“這孩子打什麼啞謎呢?我打個電話問問。”

“嗯。”

田父正點頭時,就聽得身後一聲“爸媽”的叫喊,當即側眸,猛得瞳孔一縮,“你……你誰?”

巴掌大的瓜子臉五官妖豔,黑發紅唇的,把人臉蛋襯得更加白皙。一身露肩長裙,還把人天鵝頸顯露的老長老長,跟鴨脖子似的。乍一看,妖豔中還有點清純感。

可他……他早已安分守己多年。

就算以前有風流賬,也搞不出這麼高挑這麼年齡大的閨女。

田母抬手搭在田父的胳膊肘上,像是在尋找支撐自己的力量,冷冷的看著眼前這忽然出現喊爸媽的美女。

沉默一瞬後,田譽瞧著美女的眼睛,望著那雙眸光熠熠的鳳眸,撞見人眼底還沒有徹底消散的紅血絲,像是找回了些熟悉感,小心翼翼的開口:“小……小譽?”

田譽聞言,攥著包包的手不自禁鬆了鬆,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媽,還是您眼力好。”

田父聽到自己熟悉的聲音,再定定看著眼前的“閨女”,如遭雷劈。

過了好半晌,田父憋住內心的震撼,為自己找場子:“我……我也很時髦的,兒啊,你是在cosplay對嗎?老厲小閨女經常玩這個。”

看著自家爸爸眼裏還有因為沒有第一眼認出兒子的愧疚,田譽眼眸轉了轉,視線看了眼不遠處那的兒童充氣城堡,眼眸黯了黯。

打起了精神,田譽把兩老勸說到自己停在地下車庫的房車內。一手握著田父,一手拉著田母,田譽像是從中汲取到了勇氣,才緩緩鼓足了勇氣開口:“爸媽,我懷孕了。”

此話一出,田家夫婦不約而同的神色呆滯,脫口而出:“今天是愚人節?”男人竟然懷孕?!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是。”田譽緩緩訴說,半真半假的訴說自己如何發現懷孕:“先前我在王城的時候學習不進去,以為是天熱的緣由,後來差點在圖書館裏昏倒。遇到好心人幫我,還帶著戲謔說我這是喜脈。對此診脈結果我當然不信了。可這些日子反應愈發強烈了,我也不敢跟其他人說,就化作了女裝跑到醫館去檢查。畢竟小醫館可以匿名,不像醫院要刷卡。我偷偷周轉了十個醫館,有七個醫生這麼說。因此,我想找你們陪我去做b超……b超……做最後的確定。”

聲音帶著些沙啞,越說越低,甚至還到最後還有些顫音。尾音飄在房車內,極具感染力,讓田家夫婦再一次神色呆滯,腦中空白一片。

“媽媽能不能用您的賬號,我怕。”田譽垂首遮掩住自己眼底的愧疚,竭力聲音帶著哽咽開口,目光帶著希冀,怯怯的看向田母,又緩緩看了眼田父。

瞧著坐在他們中間的兒子,雙眸紅腫,整個人小心翼翼的,瑟瑟不安,就好像受傷的小兔子一樣,無比脆弱。甚至都有些像蝸牛,一點點的探出觸須,一察覺到外界有些風吹草動,就立馬毫不猶豫縮回蝸牛殼裏。田母和田父互相對視一眼,然後忙不迭抬手拍著田譽緊張到蜷縮的身軀,不約而同寬慰道:“不怕。”

“當然可以了。”田母恨不得把田譽摟進懷裏,忙不迭篤定的回答道:“有媽媽在,媽媽一定給你辦的妥當的。不就是懷孕嗎?雖然或許我們新聞裏沒有看見過,但這個世上會有男子懷孕的事情呢?老話說的好,一山還有一山高。所以咱們沒什麼好怕的。像媽媽那個年代,變、性都沒聽聞過。現在人、妖都有!所以沒啥好怕的。”

待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後,田母心中那點“男人竟然能夠懷孕”的駭然眨眼間就煙消雲散,麵色滿滿都是堅毅,垂首看著麵色都泛白的田譽,不敢去想象人若是卸妝後麵色是如何的蠟黃發青,更覺得自己不敢去想象田譽一個人小心翼翼的,因為懷孕的事情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腦海瞬間浮現出太多的情緒,田母逼著自己硬起心腸,眼底帶著些警告瞥了眼有傳宗接代思想的田父。

瞧著田母一臉護犢子中還帶著些殺氣,帶著對他這個丈夫不信任的殺氣,田父當即刺啦火氣燃燒起來,恨不得揪著拐杖再跟田母打一架。

他真要那麼固執,怎麼會讓田譽去追秦玨?!

他要真那麼固執,怎麼不會聽狐朋狗友的建議,弄點田譽的精、子搞個孫子出來?別說他們這些暴發戶了,就是所謂的世家豪門,多個私生子不也很常見?

但手握拐杖的那一瞬間,田父看著還神情緊張,渾身都在瑟縮,都在不安的田譽,猝不及防的回想起了當初聽到田譽被暴力後的種種畫麵,瞬間覺得自己像是被丟進了攪拌機裏,絞得渾身都血肉模糊了。

田譽是個乖孩子,打小就乖,怕在學校裏打架惹禍了,會連累他這個爸爸又喝酒又宴會忙到三更半夜。絲毫沒有想過其他可能。

現在也一樣,不到最後走投無路的時候,都不敢也不好意思麻煩父母。

感慨著,田父看著田譽一身女裝,愈發覺得自己這個當爸給予孩子的關愛不夠,咬咬牙,笨拙的兩隻手都用上,小心翼翼的順著田譽的後背,道:“有爸爸在。爸爸媽媽給你想辦法,咱們不怕啊。沒事的!現在技術那麼發達對不對?秦家不是還有這方麵的研究?剛才是因為爸爸媽媽讀書少文盲一個,沒聽過這樣的事情所以才表現的有些呆!在高學曆,尤其是醫學界,這樣的事情,妥妥很正常。”

“對對對,媽媽雖然沒看過醫學,但是我手底下那些年輕的服務員可愛看小說了,好多就是男男生子的。還有什麼哥兒之類的!”田母聽到自家丈夫的話,微不著痕的鬆口氣,然後忽然眸光一亮,忙不迭舉例說明:“我記得有個小姑娘還被門店經理罰過,就是因為啊她在門店放什麼山海歌,好像是講述男男生子還是種田美食文。說什麼廣播劇!”

“都是書嘛,道理差不多。”聞言,田父立馬明白田母想說什麼,接口道。

“…………”

聽得一聲又一聲響徹在房車內的話語,帶著父母最真摯的溫情,恍若外頭高懸在天的太陽一樣,孜孜不倦的溫暖著田譽,讓田譽恨不得沉溺其中,失去所有的防備。

可若真這般放縱自己,下場沒準會跟田譽腦子裏的劇情一樣,淒慘。

一家三口都是工具人,是別人成功的階梯而已。

想著,田譽心中勾起了些恨意。

這恨意不同上輩子九千歲隻圖謀利益時的恨,隻單純的帶著對權勢的渴望和追求。現如今裹挾著情感,以致於這恨意一點也不純碎,甚至還夾著濃濃的苦澀,夾著自己被踐踏過的天真。

思緒劃過腦海,田譽深深的吸一口氣,硬逼著自己抬眸看向關心他的爸媽,一字一頓道:“爸媽,若是……若是確定我懷孕了,我想打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