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瞬間凝滯了。
田父的身體晃了晃, 雙手都扣在座椅扶手上,咬著牙挺直了脊背,像是猛獸做最後的捕獵準備, 眼裏帶著審視, 幽幽的看著自己的獵物。多年摸爬滾打爬上來的狠厲顯露無疑, 田父直勾勾的盯著秦玨, 重複了一遍:“田譽是誰?”
接連炸、響在耳畔的兩句話,讓秦玨表情僵硬了一瞬,神情都有些呆愣, 像是在思索這個問題。
這麼一失神,秦玨手中的b超檢測報告飄然落地。
與此同時, 提問後斂聲屏息等待回答的田父瞧著秦玨一臉呆滯的模樣,許久都沒有個反應。旋即,田父從胸腔裏迸發出來的怒火毫不猶豫的噴發了出來:“秦玨,我不懂什麼人工智能程序編程之類的問題, 但基本的腦子還是有的!你這個小貓哎人工智能,用戶買回家進行設定後是不是就像房子一樣?有一個拿房產證的主用戶, 但居住在房子裏的可以有其他人, 比如女主人, 比如父母孩子。”
“這些人,都有房子的鑰匙,也是房子的主人!在你的係統裏,就相當於有權限!”
“除此之外, 房子裏還會有寵物,還會有客人,還會有請來掃地清潔的小時工,是不是?”
“不管什麼人, 隻要進入過這房子就會留下痕跡!哪怕阿貓阿狗!”
“哪怕其他智能家電!”
“你的小貓哎會對這些人乃至智能家電進行區分,錄入相關的特征,想戶主之所想!我記得小貓哎上市的時候,廣告就是這麼打的吧?”
田父說到最後一句,扣在扶手上發青的大手緩緩鬆開,五指活動了一下,慢慢捏緊了自己的拐杖:“秦玨,你可真夠絕情的!就算你不喜歡田譽,可答應結婚的總是你吧?我們兩家總叫聯姻吧?你秦家家大業大,我就算想逼你,你也可以反抗!”
“反抗”一詞像是開閘泄洪的標誌一般,秦玨腦海旋即充斥著與田譽認識後的點點滴滴,尤其是訂婚後發生的事情。
每一幕畫麵都異常的清晰,好像電影慢鏡頭一樣在腦海裏回放著。可田譽一次次的表態,甚至一次次的訴說自己已經“改過自新”了,可捫心而論他秦玨終究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下意識的先入為主,在田譽從前那“彪炳”的戰績下,對於田譽的種種變化,不自禁的歸咎兩個詞——欲擒故縱,以退為進。
因此在雲城白雲縣遇到田譽了,他甚至還會讓季叔叔展開調查,心理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隻覺得自己揣測成真——田譽就隻是改變了追求套路而已。
可現在田叔叔言之鑿鑿的訴說,讓他徹徹底底的回想起田譽第一次到達名仕苑秦玨小家時的畫麵。那時候田譽點出名仕苑的重要性,那時候田譽就沒有在意過小貓哎的權限,那時候……
瞧著秦玨垂眸,一聲不吭,連句解釋都沒有,甚至還有點不屑開口的意思。
心中揣測著,田父火氣越大,直接站直了身,揮舞著早已捏在手裏的拐杖毫不猶豫秦玨後背打了過去,邊怒吼:“你他娘的,開口說話都不會嗎?知道錯了就道歉,沒錯的話你能耐你開口說話啊?擺著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誰他娘是你肚子裏蛔蟲,跟你玩猜猜猜了?!”
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帶著一個父親失去理智後的憤怒,一下子就響徹在主院上空。甚至憤怒的尾音似乎還能穿透屋頂,直衝雲霄。震撼的主院外的眾人都不由自主驚愕了起來。
與此同時,秦玨神情還有些不可置信,緩緩轉眸看向田父。他從來沒有接受過如此直白乃至粗、暴的喝罵,甚至對方還因為憤怒,唾沫滿天飛舞的。
但下一秒,後背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以致於秦玨瞳孔猛得一縮,錯愕的看了眼田父。
田父壓根沒理會秦玨的眼神。
他雖說缺了一條腿,但憤怒之下力氣依舊大,且處於憤怒中,田父也沒有收手,揮舞著拐杖就朝秦玨再一次打了過去。
秦玨:“…………”
痛感一下下的席卷了全身,恍若海浪拍打岩石一般,讓人都無法預料下一次的浪潮是不是更加猛烈。但這樣的疼痛算不得什麼,秦玨腦海不自禁回想起自己多年前,確切說是18歲時,在宗祠裏挨得那一下。
出櫃後,從來舍不得真體罰的爺爺第一次動怒,拿著拐杖打了他一下。
那時候老爺子的拐杖,是龍頭拐杖,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
頗具份量。
一下子結結實實的打過來,都能夠聽見骨頭哢嚓,似乎斷裂的聲音。
但那時候秦玨心理終究是有防備的,做過了最壞的預想,不像現在——
秦玨緩緩抬眸看著一手拿著拐杖劈裏啪響直打,看著是氣勢洶洶的田父。但除卻第一下是切切實實的打,接下來的力道卻是輕了不少。因為田父還得一手依靠在桌案上,借此站穩身形,不讓金雞獨立的自己趔趄著摔倒。
垂首看了眼左腿空空蕩蕩的田父,秦玨緊緊捏了捏拳頭,忍住自己反抗的衝動,任由疼痛來襲。
邊順著人憤怒的話語,秦玨想要開口解釋抹掉田譽權限的事情他是真沒有幹過,可張張合合許久,他也不知該怎麼解釋。
畢竟,他也的的確確沒有給過田譽“家人”的權限。
“你他娘的說話啊!”田父喘著氣,瞧著竟然躲也不躲一下,硬生生扛著的秦玨,氣得跌坐回座椅,惱恨的剮了眼依舊不吭聲的秦玨,覺得自己氣得靈魂都要出竅了!
直接抄起酒壇,田父幹脆咕咚咕咚兩口灌下去,再垂首看看自己的空空蕩蕩的左腿,後牙根都咬著咯咯作響,後悔無比。
他當初要是不裝、逼,不想要個金光閃閃顯得很氣派的假肢,直接按個假肢,今日非把秦玨揍趴下不可!
想著,田父側眸看了眼後背濕漉漉的,像是血水都滲透了西裝外套的秦玨,白酒在舌尖轉了又轉,狠狠咽回喉嚨裏。
要不是看在秦玨老老實實挨揍的份上,他一壇白酒潑過去,保準刺激著秦玨疼得呆病床一個月!
想起自己年輕時候打架學的損招,田父直接一抬手狠狠的把酒壇往地上一砸。
酒壇像是知道田父的怒火,咣當一下落在了地上,聲音之響亮,恍若空穀驚雷。甚至酒壇還哢嚓一聲,裂開了。
剩下的酒飛濺到不知何時落在地上的b超報告,將上麵的字跡都暈染開來。
漸漸的,都有些看不清了。
當撞見這觸目驚心的一幕,秦玨恍若天靈蓋被鐵錘猛捶了一下,手緊緊握住了先前塞到自己懷裏的筆記本。感受到懷裏的紙張的分量,秦玨難得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過了半晌,像是終於找到話音,終於知道自己該開口說些什麼,“田叔叔,是我對不起田譽。現在我們首要任務還是先找到田譽,畢竟男男生子之事聞所未聞,需要做好萬全的應對措施。”
聲音低沉喑啞,但是話語依舊帶著些決然,但又有些像是處理公事一樣,一板一眼的,沒有其他應該有的表情。
田父心中琢磨著,眯著眼打量著終於開了金口的秦玨。看來看去,哪怕秦玨背後血淋漓的,哪怕秦玨話語聽得還聽關心田譽的,但是田父覺得自己心中還是莫名不得勁,猛得一拍桌案,再一次破口大罵:“你死人啊?就這麼個鬼表情,平時看著那叫穩重,擱現在,當著你老丈人!成,就算不是老丈人,也是你未來孩子他爺爺吧?就你這模樣,我都看著就生氣,更別提田譽他們了。你幹脆別去找了,直接給娃送喪得了!”
說著,田父心中恍若刀絞一般,抑製不住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他……他總算明白為什麼小譽把現代兒童教育書籍清單列出來給他看了。都不用翻完整本書,光看秦玨這棺材臉,他就覺得孩子得飽受陰影。
秦玨應該是個好上司,發號施令的,理智又銳利,麵無表情的,顯得還頗有威嚴。可在家庭生活中,可當爸爸,這棺材臉,這沒任何表情變化,完全顯得跟個死人一樣。
外加上壓根沒有把田譽當做家人。
這樣夫夫相處的模式,小孩子真要出生的話,真會被神經病的。
光想想就覺得壓抑。
田父狠狠咬牙,憋住自己即將死去大孫子的疼痛,然後一手扶著座椅起身,拄著拐杖逼近秦玨,想要把人懷裏的利弊分析搶回來。
這本筆記本,是田譽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悄然查遍了所有的醫學論文以及論壇,甚至還跑到綠晉江文學城等地方,假裝讀者就科學生子問題提出異議,吸引眾人回答後,總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蘊含了初為人父的鄭重。孩子就算被打掉了,也要把這筆記本燒給孩子,讓他明白他們這些家人是深思熟慮過,慎重做出的選擇,讓孩子能夠在天有靈。
秦玨下意識的握緊了筆記本,手指骨節都泛著青紫,看著近在遲尺的田父,迎著人滿腔的怒火,再一次開口道:“您冷靜,現在我們最要緊的還是找到田譽,確定他的安全。其他的事情,您要打要罰都可以。”
田父手也依舊緊緊拽著筆記本,氣得脫口而出:“我兒子都不喜歡你了,你算老幾!我憑什麼還要聽你的!”
“田叔叔,那也得確保他的安全。”秦玨冷不丁聽到這話,麵色難得白了幾分,但雙手依舊牢牢抓住筆記本,一字一頓沉聲道:“安全第一。”
對峙了半晌後,田父氣喘籲籲,看著護食一樣難得有些血性,直接把筆記本當做寶貝一樣護住的秦玨,憤憤後退兩步,拄著拐杖坐回座椅上喘著氣,斜睨著秦玨,撕心裂肺的怒吼:“秦玨,你現在依舊這理智冷靜的模樣?你是在擔心你兒子是吧?!不說四舍五入一個月,可算算二十天都有了吧?一個電話都沒有啊!你現在跟我說安全第一?可笑嗎?不就是欺負老子年紀大了,力氣不如你壯小夥?!等我把金大腿安好了,我非揍你不可!”
說完,田父眼眸眯著,快準狠的打量著秦玨的表情。
豈料秦玨又是一副死魚臉,壓根讓他這個大老粗分辨不出來到底是看中兒子呢還是田譽。
見狀,田父氣得直接放開嗓子一連串的“啊啊啊啊啊”喊了出聲。
氣死人了!
他這暴脾氣還真跟人相處不了!
這聲恍若高音喇叭一樣,響徹在主院,到最後甚至還有些破音。在這向來靜寂的秦家大宅,顯得異常的刺耳。
在外守候的王總管聽到這動靜,心中越發惴惴不安,想要入內。誰知自己剛腳步一抬起,就見田家的保鏢齊齊上前。
“王總管,我們田董說了,密談。”田家的總管微笑著開口,“不要讓我們做些不該做的事情。田董吩咐了,誰要是不聽他的話硬闖進去,我們田氏房地產其他不拿手,但是拆房還是專業的!秦家大宅都敢挖了。你們可以試一試,看誰不要臉!”
萬萬沒想到向來溫順,甚至伏低做小的田家瞬間如此硬氣,王管家狠狠深呼吸兩口氣。
雖然他也能夠立馬叫來一群保鏢把田家這群保鏢丟出門去。可這樣鬧起來,也的的確確不好看。現如今都有些賓客到達客院了。
思忖著,王管家急急忙忙跑去請秦爺爺。
秦爺爺正在跟老友下棋,瞧著王管家慌慌張張跟個毛頭小子一樣,眉頭微微一簇,“老王,你穩重點。也就老李他知道你脾氣,否則都覺得咱們秦家沒點規矩了。”
老李聞言笑著,“你這臭棋簍子,裝什麼呢?誰不知道王管家跟你幾十年了,光調、教出來的小徒弟各大新貴家庭都搶著要呢。”
“李老對不住。”王管家朝李老一彎腰,而後便附在秦爺爺身邊言簡意賅訴說。
聞言,秦爺爺麵色一沉,眼角餘光掃見自己好友一副好奇八卦的樣子,深呼吸一口氣憋住心中的愕然。起身對人說一句抱歉,秦爺爺便拄著拐杖疾步趕到主院。
一到主院門口,秦爺爺橫掃了眼烏壓壓百來號人,抬手按了按額頭的青筋,“我也攔著不成?”
“那當然沒有了,您請。我們田董本來就想找您做主的。”
看著笑得一臉諂媚的田家人,秦爺爺冷哼一聲徑直往裏走。一入門,秦爺爺就見大廳一片狼藉,地上酒壇茶盞碎片一地,像是被人洗劫過一樣。
當然最最最令人想象不到的是秦玨。
秦玨竟然……竟然後背猩紅一片,正嘀嗒嘀嗒的流著血!
眯著眼看著這一幕,秦爺爺立馬拐杖舉起指向田父,“你……你竟敢打秦玨?!”
田父看著滿頭白發的秦爺爺,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稍微理智回籠,解釋道:“秦老爺子,我打他還是輕的。你拿拐杖指著我也沒用!有本事我們對打都成,但你聽我說完!我們好歹對外是聯姻吧?我和田譽他媽,我們兩個人加起來,也算全國排名前十的富豪家族了!前兩年房地產行情好的時候,光我一個人還當過燕城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