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怒火好像都要化作實質燃燒出來了, 秦玨有一瞬間的恍惚,抬手覆蓋住自己的視線,遮掩住朝自己來襲的滿腔父愛。
下一秒, 秦玨邁步抬手去攙扶住一拐一拐的田父, 聲音帶著些沙啞低沉, “田叔叔,您有話好好說, 別激動。”
看著一如既往還挺有禮貌的秦玨,田父沒好氣的直接揮開人攙扶的手, “小譽你別動。”
提醒了自家目前還有傷在身的崽,止住人跑過來,田父牢牢拄著拐杖,百思不得其解的看向秦玨:“你長嘴巴吧?真嘴巴比幾把還硬,非得出人命了才開口?你要是糾結這事,訂婚前不能問?說起來還是你們老秦家首先提及訂婚的!”
秦玨手不自禁摸著玉扳指, 眼角餘光看了眼麵色看向田父都有些焦慮的田譽,垂了垂眸。
是, 秦家先提出的聯姻。
而他之所以同意,是……是覺得田譽這麼些年了, 還興致勃勃的倒追著。就算他秦玨不喜歡田譽,可到底可以成全這一份愛意。
畢竟秦玨也沒有喜歡的人,沒有讓他心動, 讓他去轟轟烈烈愛一回的人。
所以身邊有這樣一個符合腦海中對於愛情憧憬的人,也挺好。
可萬萬沒想到田譽愛的這樣深情又絕情。
回想著生日祝福, 秦玨心中恍若有烈焰在焚燒一般,疼得麵色都青了幾分。
瞧著秦玨又沉默不語的,田父心中的火焰燃燒的更甚了幾分, 氣鼓了腮幫子開口:“我沒裝假肢,那不是因為老子暴發戶,想要量身定製一個!最最最重要的,秦玨你是商人,商人重利沒聽過?那……”
深呼吸一口氣,田父吞咽一下口水,讓自己的話更順暢一些,靜靜的看著自己曾經羨慕崇拜的年輕人,眼眸直勾勾的盯著秦玨的腦袋:“我不像你聰明腦袋瓜好,我也不像其他那些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到底是讀過書起碼初中文憑都有,起碼場麵話說的文雅漂亮。我一個小學隻讀兩年級就輟學的文盲,看不懂什麼政策,隻會跟風。全靠老師他們扶持我一把,我才站穩了腳跟,可我還野心勃勃。有錢了我想有個官。”
“我沒斷腿,我四肢健全的,哪怕錢夠了,可怎麼蹦躂都夠不著那個門檻!現在,我這麼一斷腿,我一步步成燕城殘聯主席了!”田父說著,小心翼翼的摸著自己身邊的拐杖,眼裏帶著濃濃的驕傲:“我還拿到了全國優秀獎章,全國!知道這兩個字對我意味什麼嗎?對你或許輕而易舉的事情,我老田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了半輩子,臨老了才得到這麼一個獎勵。所以我壓根沒覺得殘疾有什麼不好。我殘疾了,我當官了。哪怕是虛的,可我光宗耀祖!我開心!”
“別人看不起我,以為我要因此一蹶不振了,我可殺進了千億房企的俱樂部!沒什麼秘訣,就因為我一口氣爭到底,我跟工地的哥們說,老子瘸腿了,但老子還能幹,一口氣扛八包水泥,我還在工地上住了整整一個月,盡顯男人養家糊口的能耐,把他們也逼出了幹勁。創造了田氏速度!”
“從沒想過攀扯狗屁秦家,想要借著你們的顏麵在燕城站穩腳跟!”最後一句話說完,田父恨不得一口唾沫呸秦玨臉上。
這聲聲的話語像是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的,帶著田父最真摯的想法,也……也挺合田父以往辦事的行為邏輯,比如攀比,比如充麵子買古玩,比如崇拜文化人,比如嘚瑟主席之位,猛得砸錢捐款搞殘疾人再就業。
秦玨腦海回想著自己聽到看到亦或是自己查看商業報刊時亦或是田父跑秦家來“炫耀”時的一件件事情,想要細細推測時,便覺得頭疼無比。
感覺自己整個邏輯體係就好像應和了那一句話——千裏之堤,潰於蟻穴。
秦玨抬手死死按住了自己額頭不知何時突起的青筋,眼眸黯了黯,幽幽的盯著田父,像是在做最後的分辨。
瞧著秦玨眼神中還有不信任的模樣,推著輪椅趕來的田母麵色陰沉似墨,“你們看不起誰?我們老田家真要講個挾恩相逼,二十年前,老田還救過一個寶貝疙瘩。說起來也巧得很,你也認識,海城林家,林之俊。”
萬萬沒想到從自家老妻嘴巴裏聽到這段過往,田父回眸瞪了眼田母,還有些緊張:“你提這事幹什麼?萬一小俊出點事怎麼辦?”
田母冷哼了一聲,似笑非笑的瞥了眼麵色開始刷白的秦玨,絲毫不掩飾她把兩人的對話都偷聽個一清二楚,用篤定的口吻道:“放心,咱們可以相信秦董這嘴巴肯定嚴的,過個九年,都不會在外泄露一絲風聲。”
這一聲的嘲諷,像是無聲中一個巴掌,啪在了秦玨的臉上。
秦玨因此身形都有些趔趄。
“我們夫婦兩的第一桶金就是小俊給的感謝費。九年前,因為校霸的事情,我們被那幾個家族聯合打擊,暗中給我們一臂之力的也是小俊。除此之外,秦玨!”田母說著聲音不自禁都拔高了些,死死的盯著麵色終於驟變的秦玨,想要從人身上看出對方高中時候那一絲的善意溫和。
高中時的秦玨,雖然也一張冷臉,但眉眼間表情到底生動幾分。一點也不像現在,顯得是越發冷酷絕境,活像是個沒有感情的賺錢機器,一副真把自己當活閻王的架勢。
“當年那沒道德的老師畏懼盛家的權勢不肯作證,是你秦玨訴說了自己在器材室發現的一幕,是你幫助我們拿到了學校的監控,讓我們有了實實在在的證據。所以我們夫婦兩覺得你這個小夥子不錯。”田母一字一字的說著,手緊緊抓住了輪椅的把手,發現自己這一刻竟然心虛的不敢去看田譽是什麼臉色,否則作為一個母親,她早應該想盡辦法結束這一場病態的追求。
“我們記著這些事情,記得你的好。所以哪怕這些年我們捧在手心裏的寶貝稻倒貼,被人嘲諷,我們也忍了!畢竟你的的確確樣樣都好,我們也是看中你家的家風,也是看中你家有錢,覺得我們兩個就算死了,小譽也不會被人欺負,不會有那種鳳凰男的事情,起碼衣食無憂。”
“可我們不知道秦玨你也是如同小道消息流傳的那樣,覺得我們是挾恩相逼。那我現在明明確確跟你說,救你爺爺的事情算因果循環,是老田知道秦老爺子是你爺爺,多看了他一眼。發現意外來臨時候,才順手推開了他。”田母緩緩籲口氣,“說文雅些,你自己種善因得善果。”
秦玨聞言眼眸都緊緊閉了起來,有些不敢去看田家夫婦的臉色。但眼睛一閉上,聽覺好像就愈發靈敏了些,能夠讓他秦玨聽到周圍的風聲,聽到風刮在臉上生疼的聲音,聽到自己噗通噗通毫無規律亂跳的心髒,聽到輪椅轉動的聲音,聽到田譽開口說話的聲音。
他道:“離婚吧。”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刺激的秦玨猛然一下子睜開眼,雙眸猩紅的看向田譽,一字一頓:“你說什麼?”
田譽靠在輪椅上,側眸看著墓碑,覺得自己這一刻竟然心慈手軟起來,所以耐心的開口回答了一遍:“離婚!”
——他剛才隨著父母的訴說也回想了許久,想到了自己智障的舉動,也想到了上輩子的種種。
上輩子,九千歲是自己從泥濘中掙紮著爬起來,哪怕有貴人施舍了機會,但也必須靠著自己爬起來。所以他拚命學習各種技能,就怕自己被人比下去被作為棄子放棄。可高中的時候,秦玨算是一把幫著他從泥濘中出來。這樣的“便捷”,讓田譽有種被人保護被人嗬護的錯覺吧。
所以一步步越陷越深。
現在正視過去,從中吸取經驗教訓便足夠了。沒必要再跟秦玨糾纏下去了。
看著田譽神色平靜,語氣平靜,雖然麵色依舊有些蒼白,但是人卻一貫挺直了脊梁端坐著。無端中就有種矜貴疏離之感,就連說“離婚”兩個字,也是帶著高高在上的施舍。
這一瞬間,秦玨忽然間覺得田譽身上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甚至讓他都覺得先前那幾次胡鬧,田譽眼中帶著的野性帶著的征服全是真的。
可現在田譽對秦玨連男人與生俱來的征服、欲、望都沒了。
當得到這個結論時,秦玨頭疼欲裂,大腦飛速運轉著,迫使著他抓住最疼的一點,竭盡全力的糾正著,“不能離婚!”
“你,你們一開始也說了隻是因為恩情罷了。我難道就想過施恩得報?”秦玨臉色蒼白,情緒難得激動的看向了田父田母,覺得自己無師自通了一點——賣慘,“最開始的我,做錯了什麼?我也拒絕過,婉轉的,直白的拒絕過!可田譽呢,可你們呢?”
抬眸定定的看著墓碑,秦玨手死死扣在了自己的玉扳指上,覺得自己名為理智的弦岌岌可危,要徹徹底底崩斷:“現在你們覺得寒心了就離開,合著我秦玨是什麼?我不能有任何情緒嗎?就必須得配合這你們一舉一動?!是欺負我沒有爸爸?”
脫口而出說出最後一句話,秦玨渾身一僵,然後抬手死死按住額頭,側眸直勾勾的看著田譽,語速急促,甚至帶著肉眼可見的轉移話題的嫌疑:“領證之前我就說過想好。我們叫聯姻,我們的婚姻是要經過商業反壟斷審查的!秦家雖然沒有房地產投資,但是在餐飲界還是有投資的。所以,我們若是閃婚閃離,民政局進不去,率先要進經濟偵查中心接受審查了。”
看著渾身都顫抖,情緒像是崩潰的秦玨,話語卻依舊一字一頓犀利又客觀冷靜,田父和田母互相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自己的震撼。
他們也是打聽過的,秦玨的爸爸應該叫犧牲。
二十三年前,資本大鱷喬治操盤,帶著國際遊資恍若蝗蟲一般席卷湧入華夏資本市場,想要狙擊華夏幣,秦爸爸組織商圈有識之士進行反殺,打響金融保衛戰,阻止了一場金融危機的爆發。
想當年他們也是這事的經曆者之一,差點瀕臨破產。但所幸後來政策出來了,他們過了那個砍。可作為商人,也是聽過秦爸爸他們的大名。畢竟不像某些國家需要政府出麵,他們國家隻需要商人出場,就把這個來勢洶洶的資本巨鱷按在地上摩擦。
可這事……這事也遺留下傷害。
秦爸爸遭到了報複。
沒錯過自家爸媽眼裏閃過的駭然以及一絲的憐惜,田譽深呼吸一口氣,抬眸靜靜的看了眼昂首挺胸,像是在維持自己驕傲的秦玨。
沒錯過田譽終於看向自己,秦玨硬聲道:“阿姨您可以豁出去不要自己的血汗,可是田叔叔的公司是上市公司,股東的婚姻,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你們疼孩子不假,但也不要無視陪你們一起創下家業的人。”
被點名的兩人聞言麵色一扭。
田譽托腮,有點想要拍死當初初來乍到的自己。
但轉眸間,田譽又想要笑。
因為他現如今是個合格的正常人了,有血有肉,會考慮情感會選擇離婚。
而不是封建九千歲。
九千歲不會選擇離婚,隻會選擇恁死秦玨,母憑子貴,徹底掌控秦家,將秦家便為自己私人所有。
田譽這一聲笑,帶著愉悅的歡笑,在這靜寂的墓園裏顯得格外的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