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萬貴妃向殿上燒香回來,經過百花亭的圍廊,繞到藕香軒前,隻見花門虛掩著,簷下的石級上麵隱露著男女的履跡。萬貴妃看了,心裏一動,暗想這時還有人玩藕香軒嗎?當憲宗幸萬貴妃時,在暑天終到藕香軒來遊宴的,一過了炎夏,就把藕香軒深扃起來,並鬼影也沒有一個的了。值此深秋天氣,不是遊藕香軒的當兒,即有人來玩,倒也定是幹些苟且勾當,斷非正經的宮妃。萬貴妃是幾十年的老宮人出身,這點的關子也會不知道嗎?當下萬貴妃一頭想著,腳下便走得緩了。將走過藕香軒,旁邊是綠荷榭了,忽聽得吮吮的笑聲從窗隙中直送出來,萬貴妃立刻停住腳步側耳細聽了,好似男女調笑的聲音自綠荷榭內發出來。那綠荷榭也是炎暑遊玩的所在,一般地閉鎖著。門上纖塵不動,那綠荷榭和藕香軒是相通的。想裏麵的人,必是從藕香軒進去的。萬貴妃這時輕輕地止住了宮人,自己躡手躡腳地到窗前。聽那男女的笑謔聲似很孰撚,聽聽得男的聲音說道:“姐姐的宮裏,那個人很凶狠,俺瞧見了她,心裏終是寒寒的。若沒有姐姐在那裏,俺不是設個誓兒,就便割了俺的腦袋也是不去的。”那女的笑道:“你真心地為了我嗎?”男的也笑道:“姐姐嫌俺不真心的,俺少不得把心肝吐出來給你了。”說罷,故意在那裏惡聲嘔著,那女的似忙用手掩男的嘴兒。聽得男的乘勢握住玉腕道:“姐姐的手指怎麼這般嬌嫩?”又嗅著臂兒道:“姐姐的粉臂怎地這樣的香?”那女的笑得輕輕地道:“怪肉癢的,休得這樣囉唕。”就聽得那男的低聲道:“好姐姐,你就依了這個吧!可憐俺受了師傅的教訓,今年十六歲了,還第一遭違背師訓。”又聽得那女的撤嬌道:“似你那樣的又白又嫩的臉兒,姐妹們誰不愛你,誰不喜歡你,你至少和那銀線這蟀子勾搭過了,還來哄我嗎?”那男子急了道:“俺自幼學藝的時候,師傅和父親都叮囑著,說長大了近不得女色,否則功夫便要散敗的。俺直到如今,不敢和女子親近。銀線那’r頭她雖有意,俺卻是無情。但見姐姐不知怎的就會心神不定起來。俺這話有一句虛假,叫俺不得善終。”聲猶未絕,那女子似又來掩他的口了,又聽那女子笑道:“你真這般老實嗎?”男子接口道:“見別人是老實,見姐姐便不老實了。”說到這裏,那男子真有些兒忍不住了,似已摟住那女子,兩人扭作了一團,一會兒笑,一會兒似嬌填,卿卿哦哦地鬧了半晌,隻聽那子子吃吃的笑聲不住,兩人的說話很低,似在那裏耳語。
萬貴妃再也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一時也耐不得起來,便輕輕地把一扇窗格子的絹兒用金針尖兒挑破。變了個小小的窟窿,萬貴妃就從這窟窿裏張進去,裏麵並不燃燈燭,幸得有一縷的月光射人室中,見兩人一塊兒斜倚在蟠龍椅上,嘴對嘴臉摩著臉兒,很親密地低聲在那裏說話。萬貴妃認識女的是自己宮裏的宮女雕兒,那個男的是汪直的幹兒子杜宇。萬貴妃暗罵一聲:“刁小廝,倒在這裏搗鬼!”這時,把個萬貴妃的心上弄得和十五六隻吊桶七上八下一般,要待任他們去幹,覺得太便宜了兩個小鬼頭,不如喝穿他們的,好叫兩人貼心誠意地服侍自己。想著便令小宮女掌著燈重行回到藕香軒的門口,輕輕地掩進門去,竟往綠荷榭走去。那杜宇眼快,早瞧見燈光一閃,嚇得跳起身來,雕兒也慌了,一手按著衣襟,一手牽著杜宇的袖兒發抖,正值萬貴妃姍姍地進來,嬌聲喝道:“你們幹得好事!”這一喝把杜宇驚得麵如土色,雕兒見是萬貴妃,便淚汪汪地走過來,璞的跪在地上,杜宇也跟著跪了,兩人一言不發,雕兒隻是索索地發顫。萬貴妃見她鬢絲紛亂,酥胸微袒,滿臉掛著淚珠,好似雨後的海棠,不禁也動了一種憐惜之心,就令雕兒立起來,卻正色對杜宇說道:“你是個小內監,敢引誘宮人,穢亂宮廷,非把你重懲一下不可。”杜宇知道這話不是玩的,一味伏在地上,蓬蓬地碰著響頭,隻求饒恕了初犯。雕兒在旁邊看了,心裏也是難受,隻好老著臉兒,跪下來替杜宇哀告。萬貴妃暗想,不趁此時收服了他們,過後就是他們的話說了。於是故意放下臉來說道:“你們既是悔過了,我不欲多事,但以後如再有這樣的事做出來,我可要將你兩人捆送總管處的。”杜宇見有了生路,又磕個頭道:“自後倘有妄為,悉聽娘娘的發落。”雕兒也再三地哀懇,萬貴妃才叫杜宇起來,兩個小宮人掌燈在前,便帶了雕兒和杜宇,令隨著那老宮人一同回萬雲宮。
原來那小杜(杜宇)經汪直收為義兒,十二歲上便送進宮中,充一名掌傘的小監。當時因他年幼,又有汪直的靠山,並沒有去留心他是否淨過身。那小杜進出宮閨,隻推說是天閹,其實和常人一樣。那年憲宗駕幸林西,忽遇見野獅驚駕,小杜仗著家傳的武藝和蠻力,向前與猛獅相搏,僥幸不曾受傷。憲宗很是喜歡他,即命小杜充作護衛,進出不離憲宗左右。又拿過一回刺客(伍雲潭),憲宗越發信任他了。
這小杜年齡慢慢地長大起來,自恃著皇帝的寵任,少不得和一班年輕美貌的宮侍們幹些暖昧的勾當。到底宮禁地方,大家隻有眉目傳情,卻不曾有實行的機會。這天覷著一個空兒,便和雕兒去真個銷魂,恰被萬貴妃撞見。不知萬貴妃帶了小杜去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