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劉瑾細看黑漢手中的鶴鶉,遍體羽毛如黃金一般,雙目灼灼有光,兩爪鉤蜷似鐵,隻是不肯戰鬥。經那黑漢把持著,輕輕說聲:“鬥吧!”那鶴鶉便撲起雙翅奮力啄過來,這些平常的鶴鶉見了它的形狀已先嚇得縮首垂尾拖著翅敗走了,哪裏敢和它相鬥。劉瑾看了也覺奇怪,知道它必是英物,便去奏知正德帝,把那黑漢的異事說了一遍。正德帝聽得有好鶴鶉,忙叫把那黑漢帶上來。那黑漢循例三呼已畢,把那鶴鶉獻上。正德帝將他的鶴鶉瞧了瞧,覺得那黑漢來得古怪。令衛士搜他的身上,並無利器,才命他持了鶴鶉。正德帝也取過鐵將軍來和那黑漢的鶴鶉放對,兩下隻奮力一撲,鐵將軍便回身逃走。正德帝微笑道:“果然厲害的。”
立命放出玉孩兒來,但見雪羽朱睛,怒態可掬,那黑漢讚了一聲,也把鶴鶉放過來。一白一黃雙方搏擊,騰踏飛叫,兔起鵲落,真是棋逢了敵手,隻見得一場的好鬥。正德帝與劉瑾都看得呆了。
正在鬥的狠猛,看看玉孩兒已將乏力,搏擊雖急,卻不甚有勁,正德帝方替自己的鶴鶉著急,驀見那黑漢霍地從口中掣出一口劍來,咫的一劍望著正德帝剁來。正德帝眼快,慌忙閃開,飛步向案旁逃走。這時劉瑾也著了忙,階下的侍衛甲士一齊上殿來捕刺客。那黑漢見一劍剁不中,哈哈大笑一聲,聳身上了殿簷,眨眨眼已去得無影無蹤了。正德帝心神略定,不覺大怒道:“禁輩之下,敢有強徒假名行刺,這定是有人指使的。”回顧劉瑾道:“速去與聯查來,務要獲住指使和那刺客,將他碎屍萬段。”劉瑾奉命,匆匆地出宮,傳諭緊閉皇城,按戶大搜刺客。城外一般殷實的人民,無幸被指為嫌疑,乘間索詐,百姓不堪其擾,弄得怨苦連天。
似這樣地鬧了三四日刺客毫無影跡,倒捉弄了一番小民,這且不提。
正德二年,皇帝大婚,冊立大學士王恕養女夏氏為皇後。夏後本侍郎夏說之女,夏說在孝宗弘治九年坐罪戍邊,家無妻室,唯一老女埠與幼女,王恕念為同寅,便收養其女。孝宗三十歲萬壽,王恕之夫人攜女進宮赴宴,紀太皇太後見她溫柔有禮,特加厚賜。
到了這時,就指婚王恕的女兒,仍襲原姓,便是夏後。又立尚書王永、侍講何庶兩人的女兒為妃。當大婚的時候,自有種種熱鬧,那是不消說的了。
劉瑾趁正德帝新立後妃,暗中大結黨羽,若宦官穀大用、魏彬、張永、馬永成、高鳳、邱聚、羅祥等都依劉瑾為領袖,時人並劉瑾號稱為八虎。那正德帝自經立後妃之後,於放鷹逐犬的事不甚放在心上,漸漸地縱情聲色起來。又常常帶了張永微服出宮,到那秦樓楚館之地陶情作樂。往往誤認良家婦女為娟妓,任意闖進門去,縱情笑樂。
有一天上正德帝仍和張永出宮。經過西華門,天色己將黃昏,燈火萬家,街市上正當熱鬧。正德帝方徜徉市上,忽見一所大廈燈晶光輝,笙歌恥耳。從大門上望進去,都是些絕色的女子和美貌的童兒,卻不見半個男子。正德帝回顧張永說道:“咱們且進去瞧一會,看是在裏麵幹些什麼。”張永不及回話,正德帝已望裏直衝進去。嚇得那些婦女兒童七躍八撞地四散亂走。正德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拖住了一個就在大廳上坐下。那裏已設著酒席,正德帝令張永斟上酒來,自己和那美人並肩兒坐著,一杯杯地豪飲起來。那美人似很嬌羞,低垂著粉頸,隻是弄她的衣帶。正德帝勸她同飲,那美人兒紅著臉兒不肯便飲,怎經得正德帝再三地纏糊嬲那美人拗不過他勉強喝了一杯。喜得正德帝眉開眼笑,再回頭看那些女子,約有二十多個,都擁在屏風背後,指手劃腳,交頭接耳地在那裏竊竊私議。正德帝笑道:“咱不是噬人的,你們不要害怕,就出來和咱共飲一杯。”說猶未了,隻見那些女子齊齊地拍手說道:“老公公來了。”正德帝不知誰是老公公,忙定眼瞧看,張永指著外麵道:“劉瑾也來了。”早見劉瑾匆匆地走入來,一眼見是正德帝便過來行了禮,起身向屏風後喝道:“萬歲爺在此,你們還不快出來叩頭。”這句話才說完,屏風裏麵嬌嬌滴滴齊應一聲,嫋嫋婷婷,花枝招展般走出二十幾位一樣打扮的美人兒來,一字兒向正德帝行下禮去。慌得方才和正德帝並坐著的美人兒也去雜在眾人中行禮。大廳上霎時間鶯鶯燕燕,粉白黛綠,圍繞滿前。美人的背後,又走出十幾個美貌的童子,也都來正德帝前磕頭。這時的正德帝左右顧盼,真有些目不暇給了。
那二十幾個美人一頭嘻笑著,大家蜂擁著過來,搶那案上的金壺斟酒。又有幾個美人便挨身坐了,頓開嬌喉低低地唱著。還有不會唱的去捧了琴箏簫笛,吹的吹,彈的彈,悠悠揚揚,歌樂聲齊作,十幾個美貌的童子排著隊伍,東三西四地學那夭魔舞,又一聲聲地唱著歌兒。看得正德帝連飲三獻,乘著酒興,擁了一個美人在膝上,一頭親著粉頰,一麵飲酒,微笑問那美人叫什麼名兒,回說喚作月君。正德帝又向劉瑾道:“你怎麼會到這裏來?”劉瑾屈著半膝察道:“不敢欺蒙陛下,此處是奴蟀的私宅,美人童兒也都是奴嬸購買來的?一”正德帝不待他說畢,接口說道:“你養著許多美人,倒好豔福。”劉瑾忙道:“奴蟬哪裏有這般福分,本來是預備著侍候陛下的。”正德帝聽了說道:“你可是真話嗎?”劉瑾答道:“奴蟀怎敢打謊?”正德帝大喜,便命撤去酒筵,自己擁下那美人竟去安寢。一宿無話。第二天上正德帝也不去臨朝,隻著劉瑾去代批章奏,重要的事委李東陽辦理。從此正德帝夭天和那些美女妾童廝混著,把那個地方題名叫作豹房,那裏劉瑾見正德帝沉迷酒色,樂得代秉國政,往往等正德帝遊興方濃的時候,劉瑾故意把外郡奏犢呈覽,正德帝怎會有心瞧看,吩咐劉瑾去辦就是。劉瑾巴不得皇帝有這一話,就老實不客氣,將大吏的奏折隨意批答。又把廷臣們也擅自斥逐,凡不服劉瑾處置的,一概借事去職。如大理司事張彩,每見劉瑾即遠遠拜倒在地,膝行上前,口中連聲呼著爺爺。劉瑾微笑道:“這才是咱的好兒子。”於是不多幾天,摺張彩為吏部尚書。又有兵馬司署小棄焦芳常往劉瑾私第侍候劉瑾,十分小心。劉瑾因他勤慎,升他為光祿副司事。焦芳得列名朝班,侍奉劉瑾越發兢兢,不敢稍有失禮。一日劉瑾騎驢上市,焦芳方朝罷回去,忽見劉瑾騎驢過來,慌忙就地磕了個頭,腰中插了象筋,竟朝衣朝冠地。替劉瑾拉驢,引得市上的人都掩口嗤笑。焦芳一點也不知羞恥,反昂著頭似乎以拉驢為榮。倒是劉瑾以四品京卿朝服在前牽驢招搖過市未免太不像樣了,令焦芳去換了朝服再來,焦芳正唯唯退去,半腰裏又來了劉宇。官銜比焦芳更來得大,是一位都憲禦史,也是劉瑾的門人。值他下朝出皇城來,恰好撞著劉瑾。劉宇本是個無恥小人,他已認劉瑾為義父,常常對著劉瑾自稱孝順兒子。當時見劉瑾騎著驢兒,也不顧得什麼儀節,竟做了焦芳第二。一時市上的人瞧著都憲太爺替太監拉驢兒,誰不掩了鼻子,劉瑾見去了一個又一個來了,弄得自己都好笑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