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房期間,父母可以搭個帳篷住在工地旁邊,李鋒隻好暫且向學校討了間宿舍住下,每天在校內食堂吃喝,倒也感覺不錯。在學校宿舍裏住著另外一些青年教師,他們家不在葫蘆鄉,也都是單身。李鋒有時實在無聊,就會去他們門上坐坐,看他們打牌,聽他們聊天。他們也曾邀請李鋒加入他們的牌局,可惜後者確實很不擅長,隻好微笑拒絕。在放學後的傍晚時分,青年教師們也會脫掉衣服,完全無視春天的涼意,套上球服跑到操場上打球。李鋒沒有球服,他在師範就不愛運動,而且似乎也沒錢買,即便有錢也不知道去哪兒買,即便知道在哪兒買,也不知道買的時候是否應該把自己脫光穿在身上試一試。總之,他沒法覺得自己和這些同事有共同點。不過,剛開始,他還是認為自己應該和大家一樣,所以也換了雙球鞋上了場,但很快大家就發現李鋒跑動很不積極,把他安排在任何一方都算不上一股有威脅性的力量。在李鋒看來,他之所以跑動不積極是擔心跟他們相撞,他們穿得比自己都少,裸露著肌肉結實的腿和胳膊,跑動起來迅猛有力,李鋒總擔心自己被他們撞飛掉了。到了後來,李鋒安排給哪一方完全是被當個配頭那樣處理。比如他們已有六人分兩個陣營踢上了,這時候李鋒換上球鞋也來了,多一個人怎麼辦呢?大家會這樣安排:把三個踢球都算好手的人集合為一個陣營,李鋒則加入另一個由四人組成的卻隻有兩個好手的陣營內。大家對這個安排都達成了默契,李鋒也談不上有多大的屈辱感。偶爾他也能踢個把好球,眾人見狀,叫好聲也格外熱烈,李鋒甚至還感到有少許得意。
有一天他正踢得好好的,一個學生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這個學生正是李鋒所教的班級的學生,而且還是紅旗村他家門口的。這個孩子看來是一路跑來的,累得大口喘息、大聲咳嗽,但仍然兩眼放光、興奮異常地向李老師彙報了情況,那就是李鋒的父母和叔叔嬸嬸幹起來了。
父母和叔叔嬸嬸常有鬥嘴幾乎貫穿了李麗、李鋒、李浩和李鋼的整個成長史。但所謂幹起來還真不多。李鋒不禁慌了起來,趕緊和該學生往家跑。可惜當他跑到家時,兄弟妯娌已經不幹了,各自被村裏人拉在各家的地界上呈兩撥人互相對峙著,中間隔著的是一堵砌了小半截又被推倒的新牆。這兩撥人雖然是來拉勸的,但對於李氏兄弟兩家顯然也各有傾向,否則就不會呈兩撥人了。看來拉勸已見成效,隻是現在已轉化為兩家女人之間的謾罵。奶奶在世時,這些謾罵會因為老太婆的聽到後佯裝尋死覓活而有所收斂,現在老太婆死了,她們就無所顧忌了。李鋒很想掉頭回學校,但村裏人都已經發現了他,他也隻好停下奔跑,像很悠閑的樣子慢慢繞過人群走了進來,和一個看熱鬧的路人沒什麼太大區別。叔叔和爸爸各手執一把鐵鍬怒目相視,媽媽和嬸嬸一個披頭散發坐在爛磚碎瓦間哭罵,一個則一邊整理破碎淩亂的衣衫反唇相譏。看來之前幹得不是很嚴重,沒有人受傷。走到爸爸跟前,李鋒才發現他的臉上有幾道血印子,也不算大傷,據說這是嬸嬸抓的。這是一場陣地戰,起因正是兩撥人之間那個新砌又被推倒的半截牆。叔叔嬸嬸認為李鋒家這堵牆逾了界,占了他們家的地方,而父母則認為根本沒有那回事,兩家的地界並不是叔叔嬸嬸所說的那條線。為了說服村裏人,李鋒父母引經據典似的開始複述死掉的奶奶以至爺爺當年的話來證實地界的另一種劃分辦法,這牽涉到曆史層麵,而叔叔嬸嬸所提倡的劃分辦法乃是葫蘆鄉近年來逐步形成的約定俗成的那一套。李鋒確實可以看出,村裏人並不相信父母那一套,曆史已成雲煙,且無白紙黑字的證明,即便爺爺奶奶真有說法,也隻是口頭說法,現在二老都死了,死無對證,而你當事人說什麼都是值得懷疑的,誰知道他媽的誰是誰非呢。
然後,李鋒所能幹的就是走過去把父親那把鐵鍬奪過來,藏在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再走到媽媽那兒將其扶起來。他也打算將叔叔手中那把鐵鍬奪下來,結果因為遭到後者的暗暗使勁的抗拒而作罷。後來村裏那個老支書跑來了,他提了個主意得到了在場大多數人的喝彩,即把李鋒姑媽叫回來,因為她是大學教授,是文化人,是講道理的,更主要的是她也是李家的人。嬸嬸一聽,轉而大怒,她開始痛哭起來,曆陳了自己這位小姑子種種不是之處,意思無非老調重彈,即多年以來,姑媽和奶奶一樣一直偏向李鋒他們家,這也不由得使嬸嬸懷念起早已死掉的爺爺來,在她看來,雖然她不幸嫁到李家沒幾年老頭子就死了,但也正因此,唯有老頭子是公正的。“可惜你死得太早啦!”嬸嬸反複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