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婦女和姐姐也都很高興,原來是老同學,看來不需要她們囉嗦什麼了,她們主動把地方留給李鋒和蔡勤,出門到院子裏打哈哈去了。但這一做法一下子使李鋒陷入了緊張。他意識到自己來的目的不是和老同學相會,而是和一個將來有可能上床幹那事的陌生姑娘相親來的。好在多年不見,蔡勤仍然活潑主動,一個勁問長問短,這股興奮也便漸漸感染了李鋒,使二人的交談顯得熱烈起來。
蔡勤沒考出去,但因為她爸爸是供銷社幹部,走了後門進了供銷社當了售貨員。李鋒除了簡單地介紹自己一些事情外,說的話並不多。他反複想到的是念初中時的情景。張亮喜歡過蔡勤,蔡勤和許多男的鬼混過,而且張亮還說過蔡勤從事“賣肉”行當。雖然李鋒當年未嚐不希望買幾兩蔡勤的肉,但眼下要跟這個風騷人物戀愛結婚,確實讓李鋒感到惶恐。他進而想到,自己假如真的跟蔡勤結婚了,她還會不會繼續勾三搭四,還會不會繼續賣肉,張亮會怎麼看?當然,這些問題延續的是初中情緒,蔡勤的真實狀況究竟如何,李鋒和張亮他們其實根本就不清楚。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人的記憶或印象太重要太頑固了。
所以雖然他們談得熱烈,但後來姐姐問到行不行時,李鋒說,不好吧,老同學的,怪那個什麼什麼的。至於蔡勤是否樂意跟自己搞對象,李鋒不知道,也不敢想知道。他隻在心裏這樣想,蔡勤那麼熱烈,跟小時候一樣很尊重自己的樣子,怕還願意呢。而自己說不願意,一定會招她生氣。所以最好別被她碰見,碰見了說不定她還會罵自己呢。
老同學陡然相見的事,又發生了一回。還是在端午節前,李鋒在辦公室傻坐著,正想念著和蔡勤有關的一係列所謂往事。一個西裝革履提著皮包的人來找他,仔細一看,李鋒才看出來人是王奎。多年不見,後者變化很大,主要是身高,李鋒覺得自己在他麵前就像一隻隨手可以拎起來扔到窗外的小雞。
神奇的是,王奎並不像傳言中那麼蠻橫粗魯,恰恰相反,一身文明裝扮也使他一口文明談吐。他先是跟李鋒隆重地握了握手,和電視廣告上那個口稱“本公司由你策劃領導”的模樣很像。然後就開始使用頗為標準的普通話向李鋒推薦一套經濟理論。在整個葫蘆鄉,說普通話的應該隻有李鋒他們這些教師,而且即便他們說普通話,也僅在課堂上說,大家擅長並樂於使用的還是葫蘆鄉當地方言。在生活交談中使用普通話,王奎還是第一人。這讓李鋒和辦公室裏其他教師都饒有興趣起來。看起來也確實如此,王奎使用普通話侃侃而談,談到了國家的經濟政策和時代的經濟形勢,其間還蹦出了幾個外國人的名字,大致是美國或哪個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富豪吧。王奎的結論是,這些率先富裕起來的人都是他們公司的先行者。為了使李鋒及在座老師相信,王奎提到了自己的上線人物年收入逾五十萬,而他自己呢,不多,隻有十來萬的樣子。這就是當年被國家勒令取締的“非法傳銷”。王奎來找李鋒的時候,電視上還沒有鋪天蓋地地揭批。而且對於視野狹隘的鄉村教師來說,王奎的談吐確實新奇而具有煽動性。不過,考之葫蘆鄉那幾年參與傳銷活動的人員,沒有一位教師,其原因不是別的,而是他們狹隘的視野局限了他們的肝膽等器官,對於自己的生活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王奎也反複聲明,他來不是拉李鋒作為他的下線,而隻是看望老同學,之所以說這個,完全是想把最好的信息帶給老同學及在座老師們而已。並且,如果在李鋒有興趣的情況下,他可以完全是義務性質地帶後者去聽一次課,感受一下火熱的市場經濟。李鋒被他說得雲山霧罩,隻有點頭的份,完全插不上嘴。他也確實很難斷定麵前的王奎是洗心革麵的正常生意人還是神經病或騙子。所以他的表現很可能讓王奎產生了誤解,不久之後,後者親自登門,要帶李鋒去城裏聽一次課。李鋒確實不記得自己要求去聽課,但王奎登門數次之後,不便再駁他的麵子,答應前往。這和王奎後來到李鋒家來那幾次沒再西裝革履也沒再操持普通話有關,就那麼很隨意倒在他床上抽煙的王奎畢竟增加了他的信任。
是晚上的課。他和王奎一起在街邊吃了盒飯,然後在一間大房子裏聽講座。有許多傳銷行業裏金章銀章的獲得者上台做了演講,他們無一例外地述說了自己在進入這一行業以前的貧窮和絕望,有個小夥還聲淚俱下地說到了因為貧窮而被丈母娘拒之門外的往事,是傳銷改變了他的命運,讓他重新贏得了丈母娘的芳心。說著,一個打扮妖嬈的姑娘上台和他擁抱親吻了起來,這就是他所說的那個姑娘。然後夫妻二人就著大房子裏事先支好的機器合唱了一首《不經曆風雨怎麼見彩虹》。至此,群情振奮,口號震天。有節奏地眾口一詞地叫喚“發財”二字。甚至在房頂上突然降下彩帶和巨型橫幅,上麵也寫著與發財和傳銷有關的鼓舞人心的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