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加入哭喊的也有嬸嬸,而且嬸嬸可以說是哭得最好的,因為她會哭唱。像這種唱法過去的老年人很擅長,但近年來漸漸快要絕跡了。姐姐李麗就不會,姑媽也沒唱,後者即使會,因為是大學教授大概也不好意思唱吧。如果一戶人家死了人,卻沒有這種哭唱傳出來,委實不太像話。調子是不斷重複的,不過詞都是現唱現編。為了唱得好一點,她們無不癱瘓在地,然後兩手無力地抬起、落下、抬起、落下,不厭其煩地拍打她的大腿,就像打拍子那樣,防止慌腔走板。
大嫂子啊,你怎麼就死的了啊!
你死的了哪個還曉得我的苦啊!
以後哪個還跟我吵嘴打架呢啊!
昨兒個晚上你還好好的說想吃臭幹子的啊!
我真不是人怎麼就沒想到找駝子買給你啊!
你坐起來看看老的老小的小都來了看你啊!
…………
李鋒早已哭累了,所以嬸嬸哭唱了什麼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媽媽病的時候嬸嬸就冰釋前嫌經常來探望。媽媽也不再等她走了對家裏人說嬸嬸虛情假意和種種不好。妯娌關係在那段時間得到了空前提升。李鋒不禁想到,家庭關係的改善完全得益於媽媽的絕症。後來嬸嬸也哭累了,正打算歇會兒,這時候李鋒的堂兄弟李浩也趕了回來,嬸嬸一下子哭得更猛烈更悲痛了。當她看到自己的兒子跪在那兒磕頭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一下子昏死過去。
李浩磕完頭就拉李鋒一起出去抽起了煙。
李浩說,真是一點準備也沒有,大媽就……
唉,是啊。李鋒答。
別太難過了阿鋒。
嗯。
他們是站在房子外麵,天開始冷了,莊稼地裏沒一點綠色,遠處的村莊因為樹葉落盡,也裸露出了橫七豎八的各式房子。一群不明真相的麻雀正從那邊向他們飛過來,但好像聽到哭聲或隔著老遠已聞到喪事古怪的氣味那樣,它們決定不朝這邊飛了,而是一個九十度拐彎,朝即將落下去的太陽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中落在後麵的那隻因為沒被領頭的告知,遵守慣性向李鋒兄弟這邊狠狠地打了一個滑,這才形單影隻地追隨隊伍去了。它甚至還回頭看了眼李鋒兄弟,似乎想看看這對堂兄弟到底有沒有相像的地方,結果它失望地搖了搖頭。
李鋒說,阿浩,你現在怎麼樣?
李浩,就那樣吧,窮忙,沒你當老師快活。
李鋒當然知道李浩這麼說完全是客套話,事實上李浩自從改學駕駛幫人開車後,已經自己買了輛大貨車開了起來,據說要不要買第二輛也已在考慮之中。李鋒還想告訴他,當老師也沒什麼快活的,但為了免得阿浩也說出“當老師有雙休日,還有兩個長假,收入穩定,有公費醫療”什麼的,就沒搭茬了。
找對象了沒?李浩問。
沒,你呢?
有了……
嗯?
你沒聽說?
什麼?
李浩有點不好意思甚至有點害羞地笑了起來。
什麼什麼啊,快說!李鋒確實被他逗急了。
我打算明年結婚,李浩停止笑認真地說,然後又笑著補充道,新世紀嘛,嘿。
那有什麼,李鋒感覺像上了當一樣泄氣地說,然後他覺得這樣不好,又說,該結了你。
別這麼說,你也該結了,李浩回頭看了眼,可惜大媽看不到了。然後他繼續害羞起來,說,你認識的……
誰?
還跟你搞過對象的。
啊,李鋒說,我沒搞過對象,但見過好幾個對象了,都沒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