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通了整整一個寒假的短信,幾乎每天都有問候和交流。他們談各自的經曆和記憶,談對一些事物的看法,包括彼此的飲食習慣。這樣頻繁的短信聯係完全是戀愛中的人才會幹的。事實上他們不是戀愛,在李鋒看來,他還沒有向她表白過,她更不可能主動說什麼,但李鋒還是免不了要把問題朝那個方麵想。自己很喜歡譚老師,這已不用說。
譚老師是不是也喜歡我呢?他想,否則為什麼我發去的短信她都能及時回複呢?當然,他有自知之明,覺得後一種可能性幾乎沒有,他確實從來不奢求這種可能性。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總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麵上有一灘來自褲管的尿液,倒影清晰,故而慘不忍睹。這讓他痛苦,也讓他感到安全和踏實。
不過,隨著開學越來越近,李鋒也越來越緊張。雖然他和譚老師之間並無見不得人的勾當,亦無秘密可言,但短信造成的某種彼此熟悉讓他不太敢麵對她。短信在先,不知道如果麵對該怎麼說話,該說些什麼。大家是同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像以前那樣點點頭也可以,但和整個假期的頻繁聯係不相稱;如果遇見就使勁聊,不是李鋒的能力,也顯得過於張揚和做作。憑什麼呀?寒假發過幾個短信就了不起嗎?以什麼姿態和神情來麵對她才好呢。李鋒認為,關鍵在於開學報到當天二人見麵時。熱情地衝上去打招呼,這很嚇人,既嚇到自己,也會嚇壞別的同事,會讓他們覺得古怪。最好是微笑一下,彼此不發出任何聲音,這是李鋒希望出現的場景。但這是否真切可行,是否妥當,李鋒也不能確定。開學使他感到自己突如其來地做了一場夢又被突如其來地終止了。所以在開學當天,李鋒一到學校就躲進了辦公室。他仍在想如何麵對她的問題,不敢輕舉妄動,怕在什麼地方遇見她。這使李鋒被一泡尿憋得夠嗆,因為如果上廁所需要經過譚老師所在的辦公室。在經過的時候,李鋒如果梗著脖子拒不轉動腦袋看她的辦公室是不對的,寒假過去,尚在正月,同事們應該彼此說點新年好之類的客氣話,而如果看到她在那兒坐著,自己是否應該上前跟她多客氣幾句呢?畢竟二人寒假有過那麼多短信嘛。這真他媽的令李鋒苦惱不已。
事實證明,李鋒的一切考慮都是多餘的。教師們到校後,大家被校長召集到大教室開會,李鋒在幾個同事之間低著腦袋走,隻用餘光在觀察有無譚老師的身影。他希望自己在看見她之前不要被她發現。他這麼向大教室走去,突然被身後一個人拍了一下肩膀,回頭一看,是林紅軍,在林紅軍的身後,正是她。她也及時地發現了他,就對他笑了一下。這一笑讓李鋒心髒像停了一樣。緩過勁後也便報之同樣的一笑。僅此而已,就是這樣。
之後的日子有點奇怪。李鋒每天一睜開眼,就會像寒假期間所做的那樣,從枕下摸出手機給譚老師發一個問候。到了學校上班,因為隨時可以碰到,有什麼話可以當麵說,所以再發短信顯得做作。隻是每天在單位,李鋒從來沒有和譚老師多說過一句話,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且因為短信的緣故,使他羞於暴露在她麵前,以至於怕碰到她。實在不行的話,碰到最多點頭,然後趕緊避開,搞得有點像硬被人說和的仇人那樣。到了晚上,回家了,短信也便又活躍了起來,直至互道“晚安”。這一奇怪現象剛開始折磨過李鋒一段時間,覺得這樣太沒必要。到底什麼才真實呢?是每天見著後沒話可談真實呢,還是每天分開後無話不談真實?不過好在譚老師的頻頻回複打消了他的迷惑。到了後來,李鋒感到自己有點樂此不疲。這使他的手機一下子變得像身體器官一樣重要起來,必須隨時帶在身上。這樣一來,他可以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及時地傳達給她,而他也不會錯過她可能發來的任何一條短信。比如有一天李鋒正坐在澡盆裏洗澡,她發來了短信,聲稱學校食堂的飯菜已經吃夠了,當晚沒吃,現在有點餓,問李鋒怎麼辦?李鋒就光著屁股坐在那兒回複她,你到我家來吧,我做飯給你吃。她說真的嗎?光著屁股的李鋒就開始想象她那副驚喜的神情,真是太可愛了。就說,真的,快來吧。然後她說,算了謝謝,我還是吃方便麵吧。說完,李鋒將手機擺放在一邊,發現澡盆裏的水已經冷了,後來連續鼻子不通好些天,但他一點也不介意,而是想,如果自己洗澡時沒有把手機放在澡盆旁邊的話,就不能及時地回複她,就不能夠跟她說這麼多曖昧的話,幸好手機就在手能夠著的地方擺著。
非典就是這時候降臨的。單位給李鋒他們發了許多口罩。剛開始,教師們上下班都戴著,戴口罩成了個時髦的事。許多姑娘,平時看著挺醜的,口罩一戴,露倆大眼睛一閃一閃的,不認識了,都成了譚老師那樣的美女。李鋒就很喜歡戴口罩,他不僅每天騎車上下班戴著口罩,也買了兩套新衣服,這樣一來在路上就沒人能認出他了,免去多少虛情假意的打招呼。隻是到了學校,大家才很不情願地摘下,因為在課堂上是戴不成的,必須把醜惡的嘴臉給露出來。這真是一件掃興的事。教室裏也買了空氣清新劑每天噴一下,挺香的。學生們都閉上眼睛做幾個深呼吸,一副陶醉的模樣。當然,沒過幾天,再噴,那香氣聞起來就有點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