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城裏的那輛公交也沒受影響,大家照常出入。直到後來在光明村發現一起病例,葫蘆鄉才突然緊張了起來。
據說光明村那個疑似病例正是不久前從北京逃出來的。此人在北京做小買賣,每年掙點錢都往家裏寄。一聽說全國都鬧這病而且北京最不安全,心想,別把小命丟了,嚇壞了,連夜就買上車票逃了出來。在車站什麼的地方,掃描儀器也沒發現他的體溫高於常人,沒想到到家後就發起了高燒。然後鄉裏就派人把他一家老小給隔離了起來。巧的是,他家孩子正是葫蘆鄉中學的學生。學校也慌了。醫院派了人給廣大師生逐一量過體溫,沒發現問題,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停課了。廣大師生一哄而散,無不興奮。沒想到才開學沒多久,又放假啦。
因為這個疑似病例,進出葫蘆鄉的公交也停開了。全麵隔離是從某天下午兩點開始的。外人(包括出去打工的葫蘆鄉人在內)不給進,鄉人不給出。也就是說,即便當天早晨進城上班的葫蘆鄉人也不給回,反之,想進城幹點什麼也不能夠。對此李鋒當然不受任何影響,樂得快活。他討厭進城。一進城,他就有點暈車。也不是每次都暈,但隻要進城,無論暈車與否,回到家後,腦袋就疼得要命。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掛念起了譚老師。譚老師不是葫蘆鄉人,有家不能回,被困在葫蘆鄉,被困在空蕩蕩的校園裏,孤獨無聊是免不了的。李鋒不免激動起來,他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不僅可以每天發短信慰問慰問孤獨無聊的譚老師,還可以蹬上自行車去學校看望看望她。
他說,我來學校看你吧?
她說,別來了吧,沒事。
他說,食堂關了,你吃什麼?
她說,鎮上那幾家小吃店有東西賣。
他說,我還是來看你吧,陪你聊聊天。
她說,聊什麼?
他說,我也不知道。
這是實話,李鋒從來不知道自己能和譚老師聊什麼。首先是李鋒本人一向不擅長說話。另外,二人經曆不同,也無一致的興趣愛好(主要李鋒沒有任何興趣愛好)。李鋒不難想象出自己鬼鬼祟祟躲過門房大爺溜進空蕩蕩的校園,然後穿過更加空曠的操場來到她宿舍門前的樣子。他敲開她的門,她的屋內是一張床,她隻能給他提供一張教室裏學生使用的凳子。他坐在上麵跟她說什麼呢?如果真的有那麼多話可說,他們每天在學校相見,早就難舍難分說個不停了。手機短信的頻繁並不說明他和她有什麼可聊的,短信才幾個字啊,而且是書麵語,剔除了由人體發出的聲音,它的唯一長處就是表明和強調二人之間沒什麼可聊的,並成全李鋒一片想念之情。
事情到這坎上,究竟要不要跨出去一步?那就是李鋒表白出來,趁著沒人對她說句肉麻的話來。李鋒還沒有向任何人表白過。他不禁要鼓勵自己,即便自己從來不抱任何希望,向她表白又有何不可呢?被拒絕了也是個經曆,等到自己上了年紀,還能夠安慰自己,在2003年那場聞名於世的瘟疫之中,我曾經喜歡過個姑娘,一見鍾情的喜歡,與日俱增的喜歡,看到她就像自己趕緊消失永不再見的喜歡,我對她表達了喜歡之情,然後被她拒絕了。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我們不可能喜歡上了誰也會得到對方相同的情感,這都是正常的,應該鼓足勇氣把自己的喜歡大聲地說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遮遮掩掩,見不得天日羞於見人。如果不去表達,那就等於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這勢必將被引為終身遺憾。為了不遺憾,還是表達吧。大膽地說一次,哪怕一輩子隻說這麼一次。況且,譚老師究竟是個什麼態度也未為可知,李鋒雖然自卑,雖然不抱任何希望,但譚老師未必會如他自己所想象的那樣看不上自己。有句話怎麼說的,事在人為?要靠自己努力,要追求她。這不沒追求過人嗎?
這是李鋒翻來覆去想的東西。然後他又想到,其實表達不表達並不重要,行動比說什麼都重要。應該做點什麼。張亮曾說過他追姑娘的辦法。張亮說,對於你想據為己有的姑娘,熟悉了點,就上去直接動手,一把抱住啃幾下。反抗?反抗無效,繼續啃。拚命反抗?那就鬆開吧,沒緣。對比之下,李鋒不禁覺得自己針對譚老師搞的這一套陰暗而齷齪,喜歡一個女的就應該告訴她,而不是保護自己免於被拒絕,這不是保護自己,而是浪費青春。這確實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非典是什麼?是一場在人類之間傳播的瘟疫,所有的人都可能死於這場瘟疫,很難說不會將人類徹底打垮,讓所有的人從這個星球上消失。這是一場災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家都是臨終之人,在這麼緊要的關頭,不要說放縱我們自己,起碼應該正視自己,盡一切可能地解決自己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