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後,李鋒還是決定去一趟。不過,他還是不想讓門房大爺知道。所以沒有從學校大門進去,而是轉入校園後麵,循圍牆而去。圍牆外是荒草,再遠是農田。荒草之中有許多光潔明亮的地方,是翻越圍牆的學生們打架鬥毆和搞早戀的場所,這使他想到,自己為什麼不可以把譚老師也約到這些草裏麵來呢。學校宿舍那一塊,以房代牆,每一個宿舍都有一扇麵向田野的窗戶。李鋒來到了譚老師的窗戶下時,地裏一些戴草帽的農民注意到了他,但李鋒顯然沒有他們手中的農活重要,所以李鋒覺得沒有必要過分緊張。他鼓足勇氣敲了敲窗,沒回音,又敲了敲,還是沒有。她不在宿舍。這使李鋒一方麵感到失望,另一方麵也感到慶幸。對於後一點,他簡直痛恨自己。
事後,李鋒長時間地感到絕望,他當即就未卜先知地意識到,自己和譚老師是完了。當然,他可以在窗下發一個短信問問她在哪兒,然後再去找她。但當他發現宿舍裏沒有她的身影,就已經徹底泄氣了。完了,沒道理可說地完蛋了,就是這樣。然後他覺得應該克製自己,完全沒有必要給她一個勁發短信。也正是這時候,他才突然意識到,譚老師極少主動發短信給自己,每次都屬於自己先發過去,然後她來個回複。這個發現讓李鋒更加痛苦,以至感到憤怒。雖然他知道自己的憤怒是沒有道理的,人家譚老師憑什麼主動給你發短信呢?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我們是什麼關係?什麼都不是。事實也正如李鋒所憤怒的那樣,自從他不再給她發短信,也便就再沒有收到過對方的。
仿佛是上天注定的,注定李鋒錯過“非典時期的愛情”這個讓人聽來浪漫不已熱血沸騰的東西。非典過去之後,李鋒不得已又回歸到從前,不再私下短信聯係。他多麼希望在譚老師的臉上看到一點失落。他想,哪怕她露出一絲一毫,他都會立即像以前那樣朝夕問候,處處關心。如果她能夠露出傷感,那他就有勇氣當著所有同事的麵向她跪下來,隆重地表白一次。結果沒有,什麼也沒有,在她臉上,不僅看不到她對他有格外的意思,也看不到他曾經給她大量發短信的事實,這是李鋒痛苦和憤怒的根源。在李鋒看來,後者簡直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那樣從容不迫、談笑自若,以至於有甚於之前。這隻能理解為她為他不再用短信騷擾她而感到無比的輕鬆,終於甩了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包袱,終於可以將兩隻胳膊使勁朝身後擴一擴舒口大氣啦。
李鋒開始失眠。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地回憶她發過的短信,希望從中找到一點來自她的溫存和好感。正是因為找不到,所以他得努力地找,像個考古工作者那樣深深挖掘。後來他就告誡自己不用再想這個了,還是對付睡眠吧,得睡覺,沒必要為一個女人搞得魂不守舍,否則日子就沒法過了。像他這樣,完全不是葫蘆鄉這塊土地上該發生的事。大家都在謀生活,種地的是那樣艱辛,發財的是那樣富裕,雞鴨在沉睡中鳴叫,豬正在圈裏哼哼。除了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是那麼切實。有的夜晚,月光從窗外照進,把幾片泡桐的樹影蓋在他的臉上,也很真實。這樣一想,他的心情確實好了些,然後有了點模糊的睡意,就要睡著的時候,他的腦中就會突然冒出一個問題:“你睡著了嗎?”把自己給活活驚醒。於是,所有的悲傷、委屈和憤怒再次湧了上來。
問題還不在於以上,而在於她是他的同事,她每天都在自己眼前。他可以想象到不久的將來,她會帶一個英俊挺拔的優秀小夥(總之比自己強)到學校來,這對狗男女十指相扣地在學校的花木之間行走,她會將那小夥介紹給所有的人“這是我的男朋友”,李鋒當然也不會被放過。再之後,她就嫁給了那人,大操大辦,同事們按照慣例上份子去吃喜酒,李鋒不可能不去,否則就是不正常。一般情況下,婚後不用十個月,她就生孩子去了。這表明她已由一個漂亮的姑娘成長為一名婦女。親眼目睹一個喜歡的姑娘成長為一名老大媽,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其實一個漂亮姑娘變成老大媽也很正常,古往今來的老大媽都是姑娘們變的。殘酷在於,整個變化過程與自己毫無關係。也就是說,對於一個喜愛的姑娘最後變為一個老大媽這件事,作為男人,隻有我們親手來完成才毫無遺憾和可惜。現在,照此下去,將是一個悲劇,為了杜絕悲劇發生,李鋒認為,唯有自己辭職不幹或她辭職不幹,然而這幾乎不可能。
話說回來,悲劇畢竟還沒有發生,連苗頭還沒有。所以,李鋒的痛苦和失眠還包含著某種期盼和等待。他總是從枕下掏出手機看一看,將她的姓名去掉“a”字,然後又補上去,如此反複。克製不住的話,他也會擬一條發給她的短信,然後再刪除。他無時無刻地不在盼望著自己的手機突然響起來,然後顫抖著雙手打開短信,正是她發來的,抱怨自己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聯係她。這簡直就是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那完全是一線光明。手機長時間的一聲不吭,似乎也正是為了這一天在積蓄激情和力量。這是多麼荒誕的想法,一個女同事和一個男同事,他們之間沒有過任何跨越同事關係的關係,但隻因為男的喜歡女的,就有這不切實際的念頭,簡直匪夷所思。但李鋒隻能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