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吧,你別不信,當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你。就是一見鍾情,沒有比一見鍾情更可靠的情感了。雖然它來得莫名其妙,虛無縹緲,一點不切實,但我相信,除此之外,別的都不算是愛。這完全是某種神秘力量造成的,不是人類能理解的,是隻有天知道的東西。
這還不是我要說的,我要說的是,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消失,與你永別。我們是在那棵桂花樹下遇見的,那天很熱,大概是最熱的一天。看到你卻讓我毛骨悚然,這種說法你可能覺得很古怪,不是恐懼,不過也可以理解為恐懼。總之,我當時是多麼希望自己是顆水珠,被陽光一照,就蒸發掉。我可以把你比喻成陽光,但那樣說太做作,我指的陽光就是我們頭頂上太陽所射的光,它力大無窮,無所不能,尤其是在那一天,那天真熱。它讓我消失在你麵前應該不是難事。之所以沒消失,我想是我不配它這麼優待我,這是我感到自己卑微之處。它非要讓我每天必須麵對著你,忍受無窮無盡的痛苦。你真的無法想象我是多麼痛苦。
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會永別的。
李鋒手機上也保留著她的號碼,仍然被冠以字母“a”,這封信和這個字母讓他沒再能忍住,壓抑地哭了出來。完全是痛哭,隻是因為壓抑著不被家人聽見而麵目猙獰。等這過去,李鋒感到自己格外的清醒和輕鬆,就像那幾滴眼淚是身體中的疾病,是障礙大腦的物質,一俟流走,就渾身通泰。他擬了一條短信發給了她,而且一點等待她回複的願望都沒摻入,就是純粹地發給她一條短信。
他說:譚老師,多保重。
與此同時,和那位帶到學校故意讓譚老師看的姑娘當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此類事情對李鋒而言已是訓練有素。
暑假過去開學之後,李鋒睹物思人,在學校任何一個角落似乎都能看到譚老師的身影。他第一次真切地認識到巨大的孤獨。這種孤獨仿佛即便林紅軍和譚老師重新回到學校似乎也改變不了。張亮來找過他幾次,因為高敏懷孕,想再次邀請李鋒去嫖。李鋒都拒絕了。
你不會是陽萎了吧?張亮擔心地問。
有可能。李鋒答。
操!
操!
然後張亮說到了久違的王奎回來了。李鋒當然也早已知道。
王奎被放出來,回到葫蘆鄉,正如人們所預料的那樣,獲得了大小地痞流氓空前的歡迎。李鋒的幾個品學兼劣的學生在那一天集體缺課,都前往了歡迎隊列。據說鞭炮放了整整三百斤。為什麼這麼準確?是王奎爸爸說的,他說他事後打掃院子,一撮簸五斤,他一共撮了六十下。李鋒當然是聽自己爸爸說的。總之這事很轟動。還聽說王奎所收到的份子錢就上十萬。這也極有可能,因為半年之後,他也像李浩和張亮那樣在鎮上買了一套商品房。就此,張亮再次慫恿李鋒也買一套。
他說,你看,老同學都買了,就你沒有,這不像話。
李鋒當然也想買,但他確實沒錢。
張亮以一個鄉幹部的審時度勢及所謂國家機密不便明言的姿態告誡李鋒,葫蘆鄉很快會有大的變化,年輕人住到鎮上乃大勢所趨,退一步說,現在沒有購買商品房,是沒有姑娘願意跟著你在村裏住的。
這是事實,李鋒已有過領教。但他仍然堅持認為自己還沒有考慮到結婚一事。
張亮擺手,表示可笑。然後他說,別強了,人總是要結婚的,有種你就別娶老婆。
張亮已不是第一個跟李鋒說這話的人了,老子說過,姑媽說過,姐夫說過,林紅軍說過,村裏人說過,同事們說過,幾乎所有的結婚和沒結婚的人都這麼說過。多年以來,他對李鋒形成了一個嚴重的負擔。人們問,你結婚了嗎?李鋒發現,這個提問可以拆解為兩個問題:一、你結婚了,有小孩嗎?二、你應該結婚了,看你這樣子,已經是結婚年齡了,否則我就不問你了,怎麼還沒結婚呢?是不是童男子了呢?是不是有病呢?第一個問題是後續的,可以忽略。第二個問題才是壓力所在。如果你回答“結婚了”,對方可能會有點高興,拍拍你的肩膀表示同病相憐似的親熱勁。如果你回答“沒結婚”,對方可能更激動,他會虛情假意地稱讚你,沒結挺好,自由。或者幸災樂禍、不懷好意地問你怎麼解決性生活。總之,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話題,人們相遇,然後彼此認識,就會問這個問題。否則他們無從填滿麵麵相覷造成的空虛。
李鋼對於哥哥始終沒有一個穩定的對象感到焦急,因為按照葫蘆鄉規矩,結婚也要先長後次,也就是說,唯有李鋒結婚了,他才好把自己那個對象給敲敲打打、明媒正娶回來。一旦僭越,則顯得名不正言不順,有點偷偷摸摸像是娶了個小的,人家姑娘是很不高興的。李鋒多次勸弟弟和弟媳,你們先辦你們先辦,後者還是像很害羞似的表示謙讓。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才是李鋒最大的壓力,而且越來越大,就像自己不趕緊找個人把婚結了,就要影響弟弟的終生幸福那樣,這就太壞了。李鋒真的以為他們的謙讓是真的,正無計可施,結果國慶節那天弟弟還是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