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國慶、元旦什麼的“黃金周”辦大事是近年來的新風尚,甚至已是某種傳統。因為這兩個假期時間長,所有的親朋好友都能喊到,該收到的份子都能收到,一個也少不了。葫蘆鄉的新風尚是在鎮上酒店裏辦酒席。果然,當天親朋好友全部光臨,吃吃喝喝十分熱鬧。李鋒作為老大,免不了要幫助弟弟招待客人,把他們分類安排在各個酒桌上,另外搬煙搬酒,忙得一身大汗。他忙前忙後,忙完了,見所有人都吃上了,為了免於預料之中的盤問,他就沒找個位置坐下吃,而是悄悄騎上自行車回了家。
怕被村裏人瞧見,他沒有從村道上走,而是將自行車扛在肩膀上從玉米地裏回到了家。開始,家中那條狗沒認出他,對著他狂吠了半天,等他進了院子將車放下,那條狗才將信將疑地爬到跟前搖頭擺尾,繼而翻躺過去,將後腿蹺起。
母狗,李鋒一眼就發現了它的性別。但確實是頭一回注意到。這是一條老狗了,奶奶在世時就有它了。不知道為什麼,李鋒好像遲至今日也才發現它的存在。也許正如駝背姑娘林妹妹曾說過的那樣,李鋒一點兒愛心也沒有。現在,他和它有了某種一致,都遠離喜宴而饑腸轆轆、嗷嗷待哺。區別僅在於,前者是主動退出,後者未受到邀請,正可謂殊途同歸。這種同病相憐讓李鋒開始關注這條老狗。假如說一條狗能活十年的話,他知道它年輕的時候並非眼下這個懶洋洋的模樣。那時候它四處奔跑,到處找屎吃。至於交配,倒不需要它多費心,每到發情期,自有若幹公狗主動上門獻殷勤—這一點倒和葫蘆鄉男女搞對象相似—於是,它每年都至少要下一窩小狗。有的被李鋒家人不在意而踩死,活下來的又被親朋好友一隻隻抱走,從此母子永不相見,即便遇見,小狗已長大,不認識母親,撕咬、攻擊是經常性的,此外,它還和自己的兒子們時有亂倫的勾當,然後繼續下一窩倒也不畸形弱智的小狗。當然,在這隻狗的一生中也充滿了各種危險。李鋒想起有一陣政府要求打狗,一時哀號遍野,屍骨堆積,狗肉飄香,如果不是弟弟李鋼哭著喊著把它抱走,早就死了。另外,父母也多次揚言要將之打死,原因是此狗多年以來一直懦弱可憎,屋外有陌生人的話,它不跑出衝人家吼去,反而衝到他們的臥室,躲在床下一陣狂吠,攪得全家驚醒。總而言之,這條老狗活到今天也算曆盡世間酸甜苦辣,委實艱險不易。
真是可憐的畜生。李鋒不禁動了惻隱之心,蹲下幫它在肚皮上撓了撓。李鋒明顯感到那狗愣了一下,它一定沒想到他會這樣,它之前之所以把後腿高高蹺起完全是一種母狗的本能而已,並非是邀請李鋒這麼幹。它很清楚,這麼多年了,這個家夥從來沒對自己這麼好過,現在他這樣搞,我有點不放心。所以那狗先是渾身顫抖,噴射出一線濁黃的尿液滑過李鋒的手背,然後一動不動,繼而齜牙咧嘴起來。
為了免於被自家的狗咬著,李鋒隻好站起身。然後他就回到房間,坐在了電腦椅上。幽暗的電腦屏幕在角落裏映照著他的臉,變形和扭曲使他不禁望了望窗外,果然是個陰天。他覺得又累又餓,但他實在懶得動,懶得去廚房給自己下一碗麵條,相比之下,他更想睡覺。自己那張單人床近在咫尺,可他卻沒有站起來躺上去,而是離開自己的房間,穿過堂屋,然後來到了弟弟李鋼的新房。
這是對的,弟弟李鋼的新房還繼承著古老的傳統,即在嶄新的被褥、痰盂、家具裏還掖著藏著一些糕點、花生和紅棗什麼的。據說這些食物包含著祝福之意,如“步步高升”、“早生貴子”等。李鋒盡可能地將它們搜羅出來填進自己的嘴裏。因為幹燥,這些食物把他噎得夠嗆,居然一連打了許多個飽嗝。他也懶得再去廚房找水喝了。他覺得這些食物不僅已填滿了他的胃,而且也上升至他的食道前端。困意因此更為強烈。弟弟的雙人床是那麼寬敞,兩邊還分別有個床頭櫃,櫃子上分別一盞造型別致的台燈,李鋒把它們摁亮熄滅數次,就躺那兒不想動了,他還沒有睡過雙人床,弟弟和他的媳婦大概還要過好一會兒才回來……總之,李鋒在弟弟的新床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