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晏舟幹咳了一聲,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
他打開了魏宏伸過來攙扶他的手,踉蹌著起身走向瑞陽宮。
那裏已不是本朝皇帝居住的寢宮,而是被改成了冰窖,裏麵放著按時更換的寒冰,與一具透明的冰棺。
那冰做的棺材裏的人,封晏舟日日都會去癡癡地看著、靜靜地守著,直到他的身體實在受不住冰窖裏的嚴寒時才出來。
然而今日,他走到瑞陽宮的門口,卻突然不敢再如往日般邁進門去。
他想問他的槐花仙,既然不忍心帶他上路,又為何會忍心丟下自己,獨自去赴黃泉?!
可就算已死去的人再無法回答,在還活著的封晏舟的心中,卻是明白的。
那不過是因為,那個被禁錮在最至高的牢籠中的木偶,空有一顆曾赤誠燃燒的心,卻從未自他這個提著線的主人身上,感受到片刻的溫暖。
於是,當那顆心燒完了,就變成了一片荒蕪灰燼。
封晏舟在瑞陽宮外徘徊了許久,才鼓足了勇氣踏了進去。
他看著冰棺中楚懷瑾仿若剛剛逝去的容顏,喃喃自語地問出了,他在這幾個月裏一直都不敢去想的事:“若是我當初在那些事上,都做了不同的決定,你我之間,是否會是不同的結局?”
13
這一天,封晏舟在走出了瑞陽宮後,終於下令為那位未滿而立就早逝的前朝帝君修建皇陵,放這具徒有骨肉、卻無魂魄的屍身入土為安。
然而這位新朝的開國皇帝,卻從這一日起,開始迷戀上了求仙問靈之事。
但卻並非是為了長生不老,而是想要那更加虛無縹緲的招魂之策。
可盡管他試過了千百種方法,幾乎要將這世間所謂的得道高人全數請來,在無數的長夜裏,他所能見到的,仍然隻是倒在他懷中的槐花仙,用不再清明的眼睛無神地看著他的方向,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地向他求著:“江遠,救我。”
可無論封晏舟試了多少次,他還是救不了他的槐花仙。
即便是在夢中,他也隻能一次又一次地,看著楚懷瑾在他的懷中閉了眼,感受著那具身體漸漸變得冰冷僵硬。
不過是兩年時間,封晏舟就好似蒼老了十歲,可他卻仍不肯放棄,想要將他的槐花仙再度引回人間。
最後,是在新朝立國的第六年,才有真正的高僧入了京。
那時,封晏舟不過四十有五,看起來竟比已至耄耋之年的聖僧萬參還要蒼老。
萬參大師仔細打量過封晏舟,“陛下若是一直心中鬱結,怕是時日無多……那這天下,可是又要陷入一片烽火狼煙。”
封晏舟輕笑了一聲,神色間卻並不在意,“我既然生前,對這萬裏江山、黎民百姓無愧,又何須再管,我身後是否仍是河清海晏。”
“阿彌陀佛。”那聖僧歎了口氣,“可貧僧卻想護這蒼生。貧僧有一法,雖不能招魂,卻能讓這二十餘年間曾發生的事重演……”
萬參大師看著臉上露出狂喜的封晏舟,繼續說道:“隻是不止是陛下,這天下間曾有天命之人,皆會記得如今的事情。若是陛下肯答應貧僧,將立一朝盛世,保這山河百年平安,貧僧便願以十世苦修,換陛下得償所願的機會。”
封晏舟立刻就要跪倒在這聖僧麵前,卻被對方止住,“陛下若能守約,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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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那一日,封晏舟在兩千多個日夜過後,終於夢到一個新的夢境。
在那個夢裏,他的槐花仙還仍是少年,正坐在開滿了白花的槐樹枝丫上,衝他揮手笑著,高聲喊道:“江遠……”
那玉碎而鳴的聲響猶在耳邊,卻願這塊被他用心頭的血重新黏起的美玉,能發出不同的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