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個實木做的櫃子,看起來是全家最值錢也是最保險的地方裏。但早在肖源來到這裏的幾天後,他就知道了,養父的櫃子裏藏的不是金條、也不是一遝遝的錢幣,不過是一封又一封筆記稚嫩的信。
從仿佛還是學齡前兒童塗鴉般的短信,到明顯是成年人成熟的筆鋒,這裏頭,盛滿的是範興邦這麼多年資助的回饋。一封一封,寫滿了繁瑣的身邊事、寫滿了質樸的感謝。對於肖源來說,這裏就是他們家裏最珍貴的寶藏了。
“那為什麼有些中斷了呢?”小肖源問道,“是因為他們生病了麼?”
範興邦笑了笑,“有些家裏麵,想要多要些錢給全家人用。我不同意,下一回、下下回,或許就再也不來信了。也有些孩子,長大後出來見了世麵,覺得這麼點小恩小惠也不值得這麼多年的掛切,便慢慢也斷了。”
小肖源睜大了眼,氣憤道,“那怎麼行?這不是、不是忘恩…夫、負義的壞人嗎?您後麵還繼續給他們資助嗎?”
“給啊。當然給。”範興邦見肖源瞪圓了的眼睛,不禁笑道,“做這個事呢,我從沒有期待過要他們回報,甚至記著恩情。”
“那是為了什麼呢?”小肖源不解地歪了歪頭。
範興邦一笑,“當然是為了我自己啊。為了自己心裏舒坦。我想到這麼多年,我讓這麼多可能一輩子連字都沒機會認全的山裏孩子——像我過去一樣的孩子,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能去追尋更大的夢想,見識更廣闊的天地。我自己心裏首先就舒坦了。你能明白嗎?”
小肖源誠實地搖了搖頭。過了會兒,他類比道,“那您收養我,也是因為……”
“我自己看不下去這麼一個乖娃娃沒有了父母照顧。也是為了我自己心裏舒坦。”範興邦揉了揉他的腦袋,“就算你以後可能會覺得,還是親生父母更親近呢,或者是像樓上奶奶家的兒子,把我丟在一邊不管,我也是一點兒都不會失望,也不會怨恨的。就是這麼個意思。”
“我才不會呢!”小肖源氣鼓鼓地辯解道,“為什麼呀?”可過了會兒他又忍不住問道,“樓上的奶奶每天都那麼傷心。”
“因為養育你,是我自己的選擇呀。”範興邦彎了彎眼睛,“如果你以後不孝、不忠,成了大壞人,那隻能說明,雖然我養育了你,但我並沒有把你教好,沒有告訴你,世上哪些路不能走,哪些事不能沾。人活一世呢,”他把小肖源舉了起來,“要是隻一味地埋怨命運,就會變得怨天尤人、渾渾噩噩。可如果你清楚地認識到,哪些是它的捉弄,哪些你自己的選擇,你就能分清楚。”
“因為人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你記住了嗎?”範興邦認真道。
小肖源頓了頓,乖乖點了點頭。他往前撲進養父的懷裏,“我以後才不做大壞人。我要像你一樣,成為大好人。我還要你給我帶大孫子呢!”
範興邦聽了哈哈大笑,“你才幾歲啊?屁大點兒娃娃就想著大孫子了!行吧,先不說大孫子,以後你長大了,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就讓我來給你把把關。”
小肖源眨了眨眼,有點兒沒有完全明白意思,但他還是大大點了點頭,“嗯!”
“——我看了你的申請表,你參加我們陽光支教的原因,是因為你的養父?”坐在台下的女孩推了推眼鏡,“我聽過你的父親。我也聽說了一年前他……我很抱歉。”
肖源搖了搖頭,“他年紀也大了,走得很安詳。”他停下了這個話題,重新望著台下,“在大學裏,我連續四年都是支教社團的骨幹。雖然現在已經畢業,但我仍然希望利用閑暇時間,盡可能地幫助更多的孩子。”
“為了繼承你父親的慈善事業?”旁邊一個陌生的麵孔問道。
肖源頓了下,又搖了搖頭,“這也是我自己願意投身的事業。而且……”他望著台下幾個熟人,終於沒繃住歎了口氣,“我們都在一起共事多久了呀。哪怕是體恤你們親愛的小學弟,也是時候放過我了吧?”
台下幾人齊聲笑了起來,“誒,熟人也不能搞特殊對待啊。來來,蔣雲你還沒見過吧?”女孩招呼那個唯一陌生的男人,“他是我們對麵音樂學院的,比我還早一屆。是咱們的副會長。”
肖源忙過去和人握了握手,“副會長——”
“和他們一樣,叫我蔣師兄就成。”蔣雲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別這麼拘束,咱倆還挺有緣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