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源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後者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丟掉假麵大笑了起來,“你忘啦?範叔叔在信裏提過你多少次呢!”
肖源瞪圓了眼睛,“你也是……”
蔣雲笑著點點頭,“要不是範叔叔,別說學音樂了,我現在大概還在哪塊山上挖煤呢。和你一樣,”他拍了拍肖源的肩,“來這裏,是我自己的選擇。”
“是啊。”另兩個男孩和那個女孩也走了過來,“我們還真挺有緣分。小肖你進來的正巧,其他人都已經分到自己負責的學校了,就是我們幾個。這次咱五個要去的地方都隔得不遠。相鄰的倆村,同一個小學,還靠近海邊。到時候咱們還可以住一塊,沒事去趕趕海摸摸螃蟹哈哈。”
“那什麼時候出發?”肖源問道。
“要是你時間方便,明天就能啟程了。”女孩道,“這次去的縣可能有點棘手。好幾個支教機構去的人都被趕了出去,兩個村好說好歹才建起了一個小教室做學校。這不,就讓我們這些大學就有經驗的老手去看看。”
肖源沒有多想,點了點頭,“我都方便。正好我教的那初中也放假了。就明天吧。不管那縣上的人怎麼想,”他不以為意地說道,“讓小孩子能多認識幾個字也是好的。”
——
……那麼,如果這裏的小孩子,並不是“這裏的”呢?誰又會想到黑暗中隱藏的人口買賣市場,竟就藏在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地方?
肖源視線模糊地睜開了雙眼。海上的夜晚,看起來就像洪荒猛獸般令人恐懼。耳邊是師姐強行壓抑的哭聲、蔣雲分明顫抖卻還在努力勸說這些人“至少放過那個女孩”的模糊求饒。
“噗通。”
這樣大的浪濤聲裏,一個人就算被綁上了沉重的石塊,掉下去時說不定也會被淹沒聲音吧。
可他總感覺自己聽見了那個仿若地獄鍾聲的入水聲。
先是反抗得最激烈的那個學長……再是另一個……到了蔣雲……
然後是他……
“死了五個大學生……”肖源被壓著站在甲板邊緣,努力讓聲音變得更大些,“就不怕有人來查你們嗎?”
“查?”抓住他的人發出了一聲狠戾的冷笑,“一群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真以為自己是什麼救世主了?支教?我呸!你以為這麼多年來查的有多少?就算他們來了,也隻能看到你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城裏人,半夜偷偷要來看什麼海,活該送了命!既然撞見了,就別想活著走出去!怪隻怪——”他貼在肖源耳邊,惡狠狠地說道,“你們命不好!”
隨著重重一推,肖源的視野中,海麵的距離飛速縮短。下一秒、下一秒他就會墜入那片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肖源?肖源!醒醒!”
肖源慢吞吞地睜開了眼睛,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身旁的男人打開了床頭的燈,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額頭,輕聲問道,“做噩夢了嗎?”
肖源轉過頭,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格萊尼斯?”
“是我。”格萊尼斯輕手輕腳地把他抱進了懷裏,“夢見什麼了?”
肖源緩了緩神,“……以前的一些事情。我差點兒以為師兄師姐他們——”
“還好好活著。”格萊尼斯捏了捏他的鼻子,“明天他們還要過來給你慶祝生日呢。不記得了嗎?”
肖源呆呆地想了想,“……是哦。”
格萊尼斯輕輕歎了一口氣,揉了揉他的背,“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嗯?現在我們躺在我們自己的家裏,你是馬上要成為班主任的優秀教師,我是所謂的新銳設計師,我們很快還要養一條狗。一切都正在變得更好,記得嗎?”
肖源直到這會兒才終於重新找回了神智,反手抱住了格萊尼斯,聲音悶悶的,“記起來了。抱歉。”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小傻子。”格萊尼斯縱容地笑了笑,“你隻要記得,不管做了什麼噩夢,隻要醒來,我就一定會在你的身邊。過去不會重演。”
“我知道。”肖源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夢到這個——算了,”他放鬆了下來,平靜地躺在了格萊尼斯的懷裏,捏著後者的手把玩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低說道,“明天上午……能先陪我去另一個地方嗎?”
“當然。”格萊尼斯先點了點頭,才問道,“去哪兒?”
肖源衝著他笑了笑,“見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