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大師的陰影(4)(1 / 3)

我們回頭再來看正文。

讓我猜得一點也不錯,一篇政治宣傳文章耳。文中自我辯解說:“我這篇文章有沒有學術價值是另一問題,但絕不是政治宣傳。”(第93頁)此地無銀三百兩罷了,若沒有政治宣傳的動機,又何須特地做此說明?其寫法,則是比較兩部著作中的十幾個段落的資料引用,說明郭著對錢著的抄襲是“全麵的、根本的”;而其宣傳的目的,則是要“我們便不能不對他(指郭)的一切學術論著都保持懷疑的態度了”。可惜我們現在已經無法看到這篇妙文的原貌了,因為文章在1954年發表後,作者自己“不喜歡”,一直沒有收進各種文集中,直到1991年作者要編一部紀念錢穆的集子,才把這篇少作又翻了出來,做了改動,刪去了“過分輕佻刻薄的語句”(第121頁),而為了避免“刺激性”,連題目也改了,至於原來是怎樣一個有刺激性的題目,是連作者自己都不好意思提了。37年前作者寫作此文,其動機大約是為了推翻共產黨的史學權威。37年後在紀念錢穆時重提此文時,該權威早已是牆倒眾人推了,其動機恐怕已經不同,主要是為了用以說明先師之高明遠勝於政治和學術對手了。總之都不純。

《批判》和《係年》是屬於完全不同的著作,這一點,餘氏自己也承認。《批判》是以唯物史觀說明先秦諸子流派的演變,論證社會對思想的影響,屬史論性著作。而《係年》則是考據先秦諸子的生平,基本上隻是羅列、堆積史料,加一點按語,屬資料性著作。錢穆本人的史觀,則是唯心的。如此相對的史觀,如此不同的著作,竟然會存在“全麵的、根本的”抄襲,真是匪夷所思。一般來說,如果作者有抄襲的惡習而又能得逞,就不會偶爾為之嚐到點甜頭就洗手不幹,也許正是據於這一原因,餘氏才要我們對郭的“一切學術論著都保持懷疑的態度”,大有發起一個全麵清算郭的抄襲行為的群眾運動之勢,可是四十多年過去了,除了餘氏的這篇文章,又何曾有人揭發郭的其他抄襲行為?也許這才是餘氏對自己的文章不滿意的真正原因?

《係年》毫無疑問是一部研究先秦諸子生平的重要著作,其價值主要在於它是一部有關先秦諸子生平的“史料大全”,也不斷地補充進去新發現的史料。同時代的人,要找到該書所不收的史料,是很難的,所以,一部研究諸子的著作,所引用的史料如果也見於《係年》,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郭自己在《批判》的後記中說他一篇論文的寫作的起因,乃是讀了《係年》後而要加以批駁,他當然是仔細讀過《係年》的了,《批判》中批駁《係年》之處也非常多,當然也不可能事事作對,見解相同的也不少。有的史料,或者是從《係年》得知,有的見解,或者是從《係年》受到啟發,這也是很正常的事。郭在《批判》後記中介紹其寫作《批判》和《青銅時代》的經過:“秦漢以前的材料,差不多被我徹底剿翻了,考古學上的,文獻學上的,文字學,音韻學,因明學,就我所能涉獵的範圍內我都作了盡我可能的準備和耕耘。”(《十批判書》,群益出版社1950年3月版第475頁。按:這是餘氏用於互校的版本,故用之。以下凡引用郭文,若未特別注明,均出自此書)如果我們讀過《批判》和《青銅時代》,就知道作者所言不虛,特別是以考古學和文字學為據,更是作者的特色,而《係年》的資料,基本不出文獻學的範圍,即使郭抄襲《係年》,也僅限於文獻史料這一方麵,又哪來的“全麵的、根本的”?餘氏文風之輕佻,還不隻這一點。郭在後記中,不過是說讀了《係年》的公孫尼子一節,覺得“論據實在是薄弱得可笑”,對《係年》全書如何,當時並無評論,而餘氏一麵承認公孫尼子隻是全書附錄的一條,一麵卻又想當然地以為郭是對《係年》全書故示不屑,則未免為袒護師門而神經過敏了。但如果我們去讀《係年》自序,也會覺得餘氏之神經過敏也是事出有因。錢穆在自序中自我吹噓說:“餘之此書,上溯孔子生年,下逮李斯卒歲。前後二百年,排比聯絡,一以貫之。如常山之蛇,擊其首則尾應,擊其尾則首應,擊其中則首尾皆應。以諸子之年證成一子,一子有錯,諸子皆搖。用力較勤,所得較實。此差勝於昔人者一也。”(《錢賓四先生全集》第五卷,1994年版第21頁。以下凡引錢文均出自此書)如此海口,也難怪錢門弟子一見有人駁其一子有錯,就覺得是全書皆錯,便要如常山之蛇首尾相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