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向北》中沒有任何象征。哦,對了!有一個。那就是最後一個鏡頭。在格蘭特(男主角)和伊娃·瑪麗·聖(女主角)的愛情戲之後,火車進了隧洞。它是陽具的象征。但是不要告訴任何人。”
但是希區柯克所貢獻給電影藝術的,絕對不僅僅是純電影的技巧。就像他的電影中的人物往往有多重人格一樣,希區柯克的電影人格也是多重的。他是懸念大師,也是心理大師,更是電影中的哲學大師。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樣如此深刻地洞察到人生的荒謬和人性的脆弱。在精心設計的技巧之下,我們看到的是一顆在嚴厲的天主教家教之下飽受壓抑的靈魂。希區柯克的電影,是生與死、罪與罰、理性與瘋狂、純真與誘惑、壓製與抗爭的矛盾統一體,是一首首直指陰暗人心的詩。
如果說希區柯克的英國電影和美國電影有什麼重大區別的話,那就是在美國電影中,他更為淋漓盡致地表現了憤世嫉俗的人生觀。他想要告訴人們的似乎是,在美國人正常的表麵之下,暗藏著最驚人的政治腐敗、道德淪喪、心理異常和性變態。在希區柯克看來,在美國生活中,最有趣然而也是最可怕的是人們對平庸的心滿意足。但是這種平庸的生活實質上是最不正常的,其中的一個標誌就是美國人對看電影的熱衷,而這實際上體現了美國人的窺視狂傾向。窺視狂成了希區柯克五十年代電影的一個主題,在《後窗》一片中得到了最為徹底的表現。
《後窗》粗看似乎隻是一部平常的偵探片。專業攝影師傑弗裏斯因為摔斷了一條腿,整個夏天都待在家中養傷,透過後窗觀察鄰居們的活動打發時間。有一天,他注意到一位總是嘮嘮叨叨的婦女突然失蹤了。經過長時間的觀察、試探、推理,他認定她的丈夫是殺害她的凶手。
這一部電影,實際上是“看電影”的寓言。當傑弗裏斯拉開公寓後窗的窗簾,也就預告著一部電影的上演。坐在輪椅上的傑弗裏斯也就是一名電影觀眾。他對窗外情景的體驗,也就是一名電影觀眾的體驗:身體被固定著,對窗外(電影上)發生的一切都無能為力加以幹涉,隻能觀看、評論、推測、同情、興奮。作為一位“影迷”,窗外發生的一切要比女朋友來訪更令他感興趣。後來他的女朋友也參與了窺視活動,也變成了影迷了,兩個人一起“看電影”反而要比兩個人單獨待在房間中更有吸引力,更能共享性興奮。
在拍攝整部電影時,攝影機始終位於傑弗裏斯的公寓中,從來沒有移到公寓之外,所有的情節都是通過傑弗裏斯的觀察交代的。隻有一個例外:當傑弗裏斯睡著的時候,我們看到謀殺犯帶著一位女人離開公寓。這個例外既製造了懸念(那位女人有可能就是謀殺犯的妻子,傑弗裏斯的推理錯了),對於影片的寓意也非常重要:傑弗裏斯作為一名“電影觀眾”,有可能被電影上的表麵現象所誤導而得出錯誤的結論。我們對這種窺視行為的合理性也不能不加以懷疑。
那一幕幕被限定在窗口框架中(以及望遠鏡鏡頭中)的景象,就相當於一個個電影的畫格。通過這一個個的畫格,傑弗裏斯捕捉著鄰居們的表演,鄰居們也成為演員,被賦予了一個個綽號:像是在表演一出歌舞劇的、身材美妙的舞蹈演員“胴體小姐”;像是在表演一出言情劇的、孤獨的老處女“寂寞心小姐”;一位年輕的作曲家,似乎是同性戀者,但好萊塢的製片規節禁止表現同性戀,所以隻能留給觀眾去猜測;一對新婚夫婦,他們房間的窗口總是被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的,對於裏麵發生的一切也隻能猜測,因為好萊塢的製片規節也禁止直接表現任何性行為;但是製片規節對暴力要比對性容忍得多,所以謀殺犯的一舉一動也就可以直接呈現在我們的眼前。每一個住家好像都在上演著一場小電影,不僅有演員,有故事,甚至有鏡頭的變換,從遠景鏡頭(肉眼觀察)到特寫鏡頭(望遠鏡觀察)一應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