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一直在前幾名。這不,期中考試語文、數學都是100。”白已賀說。
“是個好孩子。”葛佩雲說,“大概我一提孩子你就知道我這次來的目的了吧?”
“嗯,還真有點猜不透。”白已賀說,“對於那件事,我一直以為是個遠景,是個盼望。再說,我也越來越看出了您的難處。”
“可是,你錯了。這件事成了!”葛佩雲說。
“成了?”白已賀死盯住葛佩雲的手包。
“成了,就在這兒。我發現你早就注意上了這個包,意大利的。”葛佩雲當然是指包本身。
“兩萬?”白已賀問。
“兩萬,一分也不少。看起來堆兒不大,一百元一張的。”
白已賀站了起來,張開手就去接包。葛佩雲卻說:“先別急,那件東西我也得帶走,包括你那張大照片。”
白已賀沉思片刻,立即毫不猶豫地說:“大照片,我這就去拿,咱們當場麵對麵把它燒了。”他說著就勢一跪,從床下找出那個大口袋。
葛佩雲又看見了照片上的景致,兩眼一閉,手一揮,說:“去吧,去吧,燒,燒。”
白已賀從外麵拿來一個過去盛爐灰的破臉盆,放在葛佩雲腳前,又從桌上拿過火柴“哧啦”劃著。他一手捏著照片的一角,便有一股火苗從照片的另一角開始向上蔓延。葛佩雲在這時睜開了眼,因為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死刑犯人在押赴刑場前,都有個“驗明正身”的程序,她的睜眼便是為了“驗明正身”——普運哲和那個女人的。萬一白已賀燒的不是照片,而是用一張廢畫報魚目混珠呢?
火苗很快就蔓延了普運哲和陶又佳,一片片白灰在臉盆裏卷曲著。葛佩雲放心地歎了口氣,歎聲裏還夾雜著幾分悲哀。
照片確已化為灰燼,餘下的問題便是包裏的事了。但葛佩雲關心的不僅是這張照片,她更關心底片。底片雖小,但仍然可以“滋生”照片。她看看又來接包的白已賀說:“你先坐下。包,我先不能給你打開。那張底片呢?我拿到底片,包裏的東西自然就會屬於你。”
白已賀縮回雙手,離開椅子坐上床沿,然後直言不諱地說:“底片不能給您。您大概忽略了一個關鍵性問題:這兩萬隻管一年呀。您拿走底片,我勢必又要變成一個赤手空拳的窮光蛋。下個學年讓‘愛華’把孩子退回來嗎?最關心白銀的不是您嗎?”
葛佩雲聽完白已賀的話想了想,便穩穩當當地站了起來,她捏緊手包說:“那不行,我拿不到我的東西,錢我還得帶回去。我要回單位去了,他們正等著我開會。”說著,她還真的轉過身,並邁出了一條腿。
白已賀當然不能放走葛佩雲,何止是不放走,他自有挽留她的辦法。他對事情發展的預測比葛佩雲周密得多,包括有一天她捏著包轉身要走他都考慮到了。他不等葛佩雲邁出另一條腿便說:“葛科長,您慢走一步,我還有句話,您聽我說完再走,決不妨礙您開會。”
葛佩雲轉過身來,不坐。
“看來我隻好花兩毛錢郵票再給普市長寄一封信了。”白已賀說,“這回我要寄到市政府請他親啟。這底片,我想還是請市長親自到我這裏來取的好——原來我並不打算采取這個辦法。現在,您可以開會去了。”白已賀說完假裝去忙他的事。他整理著桌上的什麼,偷眼瞟著呆立不動的葛佩雲。
白已賀的話對葛佩雲又是個“五雷轟頂”,她“定”在了白家,六神無主似的不知如何應付眼前的“新事”。
白已賀說:“我看得出您又遇到了麻煩,您看……怎麼好?”
葛佩雲最終當然會選擇一個“怎麼好”的。她表示,隻要白已賀不給普運哲寫信,怎麼都好。她艱難地拉開手包,拿出了一個大信封(不再是比尤蒂佛公司的)交給白已賀說:“別看分量輕,都是百元一張的。”
白已賀接過信封牢牢攥在手中說:“您可記住,這點錢可隻管一學年!”
葛佩雲無奈地走了,白已賀便像上午的葛佩雲那樣,迫不及待地仔細把錢數了一遍。不少。
白已賀好久不動那張底片了。原先它本鎖在他的房間抽屜裏,後來和女兒換房時,他連那個帶鎖的桌子也留給了女兒,隻從抽屜裏掏出了屬於他的東西。如同葛佩雲當初藏這張底片那樣,白已賀對它也是東掖西藏,換了好幾回地方,最後底片終於被夾在女兒的一本名叫《小白兔為什麼不吃米》的幼兒讀物裏。他想,這不僅是個保險的地方,還不惹人注目,一本舊書而已。女兒都不翻了,誰還翻它?他現在的房間已無帶鎖的桌子,他就把它歸入了他那個大保險箱似的床底下。他使這本書緊挨住靠裏的一隻床腿,又在上邊蓋了些別的。
白已賀數完錢,便有立刻找出這底片看看的欲望。誰知那本《小白兔為什麼不吃米》不見了。
白已賀趴在地上把床下掏空,一件件東西過手,舊鞋髒襪子都不少一隻,惟獨沒有那本書。
晚上,白銀放學回來,白已賀問白銀:“白銀,你看見一本書沒有?”白銀說:“什麼書?”白已賀說:“那本《小白兔為什麼不吃米》。”白銀說:“我正想告訴您,我把它捐了。”白已賀說:“什麼?捐了?”白銀說:“是捐了。老師讓捐書,支援‘希望工程’,支援山區小學。”
白已賀也仿佛遇到了“五雷轟頂”,他坐在還沒來得及收的折疊椅上,變得六神無主。
白銀說:“爸爸,您怎麼了?我不該捐麼?”
白已賀竭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說:“該,該,應該,應該。當時你要問我,我也會讓你捐這本……一本舊書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