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萬類圖騰(3 / 3)

塗山涉定立片刻,聽腳步走遠,仰麵望著石縫之上那一線天。

隨後他聽到山外龍騰之聲,也聽到龍吟,原來為奴之龍被鞭笞驅策時發出的是這種聲音。他撣了撣身上沙塵,就要步入那山縫中去,忽有威嚴之聲自高空傳來,如驚雷砸落地麵,方圓千丈雄山、萬頃荒蕪,隻入塗山涉的耳:“甘為族人自入囹圄,看來你的仁心成了一半。”

塗山涉笑了聲,便再無反應。他穿入石縫,又途經一孔孔關押窮凶極惡之徒的牢籠,行至火獄最深處,躍上煉妖鼎口。

隨後握住腰間無雙,投身火海。

關在這煉妖鼎中的,的確不止他一個。

卻也不是需要拔劍對付的人。

鼎下有火,鼎中也有火,集齊木中、石中、空中三昧真火,更有魔之業火、鬼之冥火加持,兩人盡管相互知曉氣息,仍需適應許久才能看清對方麵容,不由得相視苦笑。

“怎麼樣?”符牙問。

“不至於死。”塗山涉道。

“能撐多久?”符牙靠上鼎壁,那種滾燙已不足以讓他皺眉。

“五百年吧。”塗山涉眯了眯眼,“打一架麼?”

“你怎知道我正百無聊賴?”符牙一躍而起,“打到何時為止?”

“到你刺中我手心,或我破了你的魔障!”

總被人照出自己心魔的樣子,塗山涉很不舒服,總是刺不中那看似柔軟的手心,符牙也難以忍受,打鬥起來不僅解恨,還能精進武藝,增長修為,兩人均樂此不疲,蹲大獄的日子總算是沒有虛度。狐妖修出一尾往往需要百年,重新修回失去的尾巴則要把耗時翻上一倍,塗山涉修回自己咬斷的那條卻僅用了八十年。並非不知疲倦,也並非金剛不壞之身,事實上舊傷愈合時奇癢難耐,混以火炙之痛,煎熬無比,可塗山涉片刻也不許自己停歇。

偶爾體力不支,元神大亂,他昏死在五種烈火的又一輪圍堵中。夢裏亦被無數經咒烙印糾纏,每當察覺力量在指間生生流逝,就要墜入無邊空寂時,總有甘霖伴隨柔風落下,火熄滅了,合宜的淺淡陽光取而代之,混入雨絲,他躺在茜草如浪的矮丘上,看清涼雲層破開一眼,其中是深潭般的碧空。

潭水中,總有一隻淡金色的眼睛看向他,虹膜如劍般刺向周圍,把他護在瞳孔裏。

那條龍還在等他。

他不能忘。

於是塗山涉每一次都能咬緊牙關,從夢魘手中奪回自己的元神與心魄,醒時兩隻銅釧滾燙,護在他心口。

修成九尾那日,又是一番苦戰之後,他靜坐一旁,汗如雨下,準備趁熱打鐵為自己療傷,符牙則慢吞吞挪到他身側,從襟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壺。

“喝個慶功酒?”那魔君得意道,“我藏著帶來,可不容易。”

“我不喝酒。”塗山涉道。

“就用你凍人那一招給我降降溫!”符牙似乎沒聽見,“免得我一開蓋就散個幹淨!”

裝聾加上一些在理的話,用來對付塗山涉的漠視,符牙屢試不爽。酒壺果然被好好地降了溫,他咂摸一口,一臉的陶醉,又把小壺遞到塗山涉麵前。

“嚐嚐吧,”他笑道,“我喝了之後,就不想小允了。”

塗山涉狐疑地看他兩眼,最後還是接過了酒壺,仰麵張嘴,淩空倒入了幾滴。

“哎,狐王,”符牙揶揄道,“你兩個妹妹喝酒都不如你秀氣!”

塗山涉咽下酒液,不理他,隻看著眼前某處發呆,目中空空映著火光。半晌,他忽然開口:“當初是誰把你捉來的?”

“幾個不認識的天神,還有一大群人模狗樣的道士,”符牙灌下去半壺,已經有了醉意,“不是那些道士帶路,他們根本找不到我!道士平日除不掉我,可算是有機會狗仗人勢了,道士,沒一個好東西。”

“確實。”塗山涉半合起眼簾。

“佛就要好很多,”符牙一拍大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你見過和尚嗎?不知從哪來的,還有個老和尚說要度化我,送我去極樂世界,我說我如今就不錯,懶得費事,他也不勉強!和尚信佛,你見過佛嗎?”

“見過……”塗山涉惺忪說道,“不對,沒有。”

“隨他去咯,總之不是佛,就是道,總有不相關的東西想要掌管一切,天也管,地也管,你也管,我也管,以為離了自己天地就沒了公道秩序,”符牙醉倒在地上,“若是死後也要受人約束,還不如在這鼎裏灰飛煙滅!”

塗山涉慢慢地點著頭,倏然,俊秀臉龐中透出一股陰鷙,隨後轉為輕蔑,他大笑起來:“你這就認輸了?讓他們知道管你的下場,再去死,也不遲!”

“對,對,不遲,不遲!”符牙暢快叫好,又道,“對了狐王,這酒怎麼樣?你還想那心魔麼?”

塗山涉垂睫不語。

符牙喃喃低語:“也不知他如今怎樣了……孟婆與我說,那人要在地府經曆百倍於常人的折磨才能轉世,可終將神魂不滅……他會否成神?成了神,他又是屬於佛,還是屬於道呢?”

“心魔。”塗山涉驀地睜開眼,“你說那條龍麼?”

符牙一愣,點點頭。

“他不屬於任何。”塗山涉目中豎瞳似刀鋒閃爍,看得符牙也跟著酒醒了三分,“他即是萬類之初的圖騰。”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