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搖了搖頭道:“具體我不太清楚,張大人隻告訴我兵部的調查不了了之,既然他說是楊國忠,那必然是有所依憑。”
不知不覺,李清已經起身站在窗前,他坐不住了,今天遇到李光弼是一次偶然,但李光弼說出的話卻讓他發現了一樁天大秘密:楊國忠與安祿山之間有不可告人的交易。
他們之間應該隻是交易而不是結盟,否則安祿山不會棒打楊國忠的三子,或許是楊國忠有什麼把柄被安祿山捏住了,或許是安祿山與楊國忠交換了各自所需的東西。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楊國忠與安祿山已經走到一條道上,事情雖小,但李清卻由此看到了很多東西,就仿佛一座冰山,尋常人隻看到海麵上的部分,但李清卻看到了海平麵下另一個豐富的冰山世界。
首先楊國忠不知道帳本的事,否則他不會做出這種近似共謀造反的蠢事,其次李隆基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說明李隆基對楊國忠還存在某種疑慮,他並不是很信任他,甚至在這件事情上李隆基還更相信自己。
這種看似微妙的關係,往往影響著朝廷重大決策的製訂,甚至決定著曆史的走向,不過現在事情還不明朗,李清雖然隻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但他心裏卻有了一條全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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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午飯後,李清便被幾名太監帶到大明宮紫宸殿,述職提前了,原定在申時正舉行,現在提前一個時辰,因為安祿山的述職隻進行不到一刻鍾便結束了。
李清站在殿外隻等候了片刻,隨著一聲輕脆的雲板敲響,述職正式開始了,一名宦官小跑著出來,高聲喝道:“宣安西節度使李清覲見。”
隨即幾名侍衛將李清帶了進去,紫宸殿是大明宮第三大殿,又稱天子便殿,是除禦書房外大唐皇帝最常呆的地方,很多軍國大事都是在此拍板決定,故而進入此殿被則朝臣們稱作‘入閣’,是一件非常榮耀之事。
大殿裏寬闊宏偉,但也隻在最盡頭稀稀疏疏坐了十幾個人,而這十幾人就是大唐的最高決策集團。
台階正中間高高在上的自然是大唐皇帝李隆基,雖然沒有午睡,但他精神依然矍鑠、膚色紅潤,正含笑看著李清走近。
李清大步走上前,跪下向李隆基行一大禮,“臣李清參見皇帝陛下!”
“李愛卿免禮,賜座!”
李隆基輕輕擺手,立刻有兩名太監擺上一張厚重的椅子,李清坐下,目光向兩邊一掃,第一個便看到站在李隆基身後的高力士,他捧著一疊文書,目光冷漠,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其次在自己的兩邊坐了兩排人,右首第一個原來是李林甫的位子,現在是坐著一臉冷笑的右相楊國忠,不時用一種陰森的目光刺向他,旁邊是眼露憂色的戶部尚書張筠,見李清看來,他微微歎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再往下是正閉目養神,仿佛什麼也不知道的禮部尚書裴寬,可他的嘴角卻分明掛一絲憐憫和無奈。
而在楊國忠對麵第一位是新複職的左相陳希烈,今天是他第一天出席這麼重要的述職會,此刻他正得意洋洋的笑著,臉上表情豐富,不停地咳嗽,惟恐別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旁邊坐的是李清在戶部時的老下屬,剛剛升為兵部尚書的韋見素,他臉色凝重、嘴唇發白繃成了一條直線,顯得頗為緊張。
再往下是幸災樂禍的邢部尚書、原劍南節度使郭虛己,最後是工部尚書,但現在暫缺,他的位子由吏部侍郎房琯暫坐。
除了這十幾名內閣成員外,周圍還坐著一些輔官,比如禦史中丞、中書舍人、殿中監、翰林學士等等。
但李清的目光最後卻停在了一個人的身上,使他暗暗震驚,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慶王李琮,他台階的一個角落裏,從李清的角度看去,正好被陳希烈擋著,三年不見,他瘦了很多,倒顯得很精神,不過此刻他並沒有看李清,而是在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中的折子,那應該是安祿山的述職報告,李清心中不禁冷冷一笑,看樣子,李隆基最後是想立長子為太子了。
“開始吧!”
李隆基臉上笑容消失,他從高力士手中接過李清的述職報告,翻開了一頁,對李清說道:“昨日下午,朕和幾位相國開會商討了一下,基本讚同你的西擴計劃,但有些問題,朕想再明確一下,第一個就是稅賦問題,如果出丁為兵便可獲得免稅,倘若免稅人多了,那官府的稅賦又從哪裏來?你是否考慮過?這是第一,你先回答於朕。”
“臣考慮過,首先免稅並非全部土地免稅,臣所說的免稅隻對永業田一塊免稅,而口分田部分依然要上交租庸,不過是稅賦稍輕;其次陛下給安西軍定的兵數是七萬四千人,既然有了上限,那就不是每戶人家都可以出丁為兵,必然有部分人家享受不到免稅,這樣就有了一部份稅源,然後實行軍屯,使軍糧能夠自給;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臣真正的稅源是來自於商稅、鹽稅,還有官府自身也成立商行,臣測算過,隻要我大唐與西域各國的貿易量能達到開元二十五年的七成,那所收稅賦便足以應付日常開支。”
李隆基略略點了點頭,問戶部尚書張筠道:“張愛卿以為如何?”
張筠微微笑道:“我們戶部出去的人,臣自然是放心的,就算是最後沒轍,李侍郎也會從河裏淘出金子來。”
他說得幽默,眾人都會意地笑了,李隆基亦輕輕笑道:“朕倒是忘了他的老本行。”他手一揮道:“這第一條就算過了,你過後將細則擬好交予戶部,”
李隆基又翻開下一頁,看了一眼裴寬,對李清道:“還有一條是裴尚書提出的,哪就是你的計劃裏沒有涉及到驛站,這是否有遺漏?”
李清一楞,這一條他確實忘了,他急忙答道:“這是臣遺漏了。”
“驛站極為重要,這涉及到西域與大唐的聯係,切不可掉以輕心,你回頭補上吧!”
李隆基見李清點頭答應,他便不再提此事,又翻了一頁,他眼裏忽然閃過一絲強烈的興趣問道:“在你的計劃書裏有廣設學堂這一條,朕對其中從五齡童開始免費且強製入學十年的規定不甚理解,你不妨說說看。”
李清這個考慮自然是按照後世的九年義務教育而設立的,但在這裏設立也有他的深意。
“陛下,蔥嶺以西離我大唐中原何止萬裏,那裏胡人眾多,將來我中原移民過去,免不了與他們通婚雜居,為了讓我中原的文化永遠在他們子子孫孫中傳下去,為了讓他們不忘記自己的根,所以臣用強製的辦法命五齡以上兒童無論男女、皆要入學十年,若有違令者杖一百,沒為奴籍,這在臣看來是第一要務,望陛下同意。”
“好!非常好!”李隆基站起身大聲鼓掌喝彩,‘不忘記自己的根’,他連著念了兩遍,由衷地讚歎道:“就憑你這一條,朕也要讓你在西域多呆幾年,這其實也是朕所擔心的,十年後他們或許還知道自己是大唐子民,但百年、數百年後呢?他們還能否記得自己的根在哪裏?所以愛卿的這一條,朕是絕對讚同,包括女童入學,朕也特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