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時值金秋十月,朱雀大街兩旁巨大的梧桐樹已經漸漸發黃,熱浪已去,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這幾個月,長安市民們早已習慣了挾風帶雨似的政局變化,朱雀大街上的殺人也不再人山人海的圍觀,不過人們的熱情已經從大街轉到了茶樓、酒肆,業餘政治觀察家們也迅速增多,大家討論時局,分析下一次將要刮起的風暴,說著說著,便吵了起來,意見大致分為兩派,一派是相國黨、一派是宗室黨,拍桌摔凳、唾沫橫飛,誰也不肯相讓。
這才是常態,戰爭的威脅遠了,糧價也降了,人們口袋裏的銅錢省了下來,飽暖後開始思欲,長安的妓院酒館又漸漸恢複了往日的熱鬧。
在朱雀大街的一棵粗大的梧桐樹下,幾個在等生意的馬夫正席地而談,賣小食的老人仿佛樹杈上的蜘蛛,隻要有拉絲的可能,就會有他出現,不知不覺,幾大碗糖粥出去,換回了一把黃燦燦的銅錢,或許是馬夫們的話題有趣,他也伏在駱駝擔上,笑咪咪地聽他們的聊天。
“我小女兒剛剛嫁給了太常寺少卿鄭大人。”
一名幹瘦的中年馬夫腰板挺了起來,得意的目光瞥了其他幾個同行一眼,他清了清喉嚨,曖昧地笑道:“昨天我女婿來看我,談起現在的局勢,他認為李相國前景不好,得罪了皇上,早晚要被抄家滅族,他死不死我不關心,可他的老婆嘛!...嘿嘿!.....”
“滅你個狗屁!”一名彪壯的年輕馬夫跳了起來,一個耳刮子抽去,“老子一家險些被餓死,誰敢說李相國的壞話,老子跟他急!”
那名中年馬夫本意是想顯耀他的新女婿,不料所選題材不當,觸犯了眾怒,另一個老馬夫罵得更是刻毒,“你的女婿?你的女婿在妓院挑大糞呢!原來不過是個丫鬟,被主人看上了二指寬的紅白肉而已,他會來看你這個趕馬車的丈人?”
中年馬夫平白挨了一巴掌,可又打不過人家,隻得含恨低下了頭,這時那個賣小食老人也忍不住發話了,“我說大兄弟,不是我說你,這長安哪家沒有一個當官的親戚,你想炫耀炫耀也就罷了,可你就不該詛咒李相國,我有個侄兒從軍去了,得了三十畝地,雖然和官府簽了契約,可契約上蓋的可是李相國的名字,若他倒了,皇上還能認這筆帳嗎?那些可是皇親國戚的土地啊!”
中年馬夫雖不敢惹同行,可對這個賣小食的老人卻不買帳,他拾起糖粥,往裏麵吐了口唾沫,走上前惡聲惡氣道:“你這裏麵有毒,老子不要了,快退老子錢!”
彪壯的年輕馬夫眼一瞪,“就不要退給他,看他敢羅嗦半句!”
一群馬夫吵吵嚷嚷,這時幾匹軍馬沿著朱雀大街疾馳而來,勢如奔雷,馬上的軍士高聲叫喊:“緊急軍情,快散開!”街上的行人頓時大亂,紛紛向兩邊避讓,幾個馬夫見人群湧來,也急忙向旁邊躲閃,軍馬象一陣風似的刮過朱雀大街,向大明宮方向馳去。
.......
李豫這些日子開始忙碌起來,自從官兵拿下陝州,長安與河東、山南、江淮等地的通信終於恢複了,積壓了大半年的奏折文書頓時象雪片般飛來,由於李清在潼關,左相裴寬便做了好人,將一些本該相國批的奏折一股腦全送進了宮裏.
李豫輕輕放下筆,雖然身體十分疲憊,但這種掌握天下的滋味卻讓他從心底感到舒泰,遺憾的是所批奏折中沒有軍隊的調配,可憐的幾本有關軍方的奏折也是兵部送來,無非是新兵需添置甲杖、須再修營盤,其他如軍隊部署、有功將士賞賜提拔之類,一本都沒有,全在李清的手上。
新招募的三十萬大軍,更是被他牢牢控製在手中,自己甚至連名冊都看不到,李豫的臉色陰沉得異常難看,他越想越氣,竟忍不住將舉起拳頭重重砸下,‘砰!’地一聲,案上的文書全部都驚得跳了起來。
‘啪!’一隻小巧玲瓏的白玉屏風撲倒在桌麵上,這是李泌特地送他的文案裝飾品,隻有巴掌大小,上麵刻了兩個字‘戒急’,李豫把它立起,怔怔地看了半天,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李泌到關中各地去巡查秋收去了,他不在身邊,自己確實有點忍耐不住了。
忽然,在一本書下麵露出紅色的一角,象是一本奏折,原來是被書壓著,想必是剛才重重一拳,將書震得移了位,將它露出來,李豫心中略略有些詫異,用紅皮做奏折封麵,他倒是第一次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