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議論紛紛,但大家都知道實際候選人隻有兩個,戶部尚書第五琦和太子詹事李泌,一個是右相的心腹,而另一個則是皇帝唯一的依托。
李清的馬車緩緩停在第五琦的府前,第五琦早事先得到通報,已穿戴整齊等候在門口了。
“相國怎麼有空到蝸居來!”第五琦笑嗬嗬迎了上來,雖然笑容滿麵,但眼裏卻閃過一絲緊張,他已隱隱猜到,李清前來必和左相之事有關。
第五琦雖為戶部尚書,但戶部的實權卻掌握在侍郎苗晉卿的手上,所謂尚書其實隻是相國候補,並真正無實權,第五琦幸虧還有平章事之銜,能入政事堂參與內閣聯席會議,否則隻能是一個虛職,每日寫寫報告罷了。
對於曾掌握大唐財政命脈的第五琦,他當然也渴望有一天能入主門下省,掌管大唐政務的審核之權,不過他心中又很猶豫,他知道有李清一天在,大唐的左相永遠隻是一個陪襯,就象剛剛去逝的裴寬,中書省轉來的決策,他從來就不會說不,實際上也是一個擺設,而自己若做上了左相,會不會也隻能走這一步呢?
第五琦唯一的希望,就是李清能看在自己是他心腹的份上,在一定程度上放權,當前,前提是自己做了左相。
李清看出了他的緊張,摸了摸鼻子笑道:“這兩日搬家去嶽丈府,府裏亂成一團,也無人給我做飯,隻得到你這裏打打秋風了。”
聽李清說得有趣,第五琦緊張的心情漸漸放鬆,他也嗬嗬笑道:“相國來得不巧,我剛剛吃過晚飯!”
兩人曖昧地對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來,李清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飯沒有,酒總該有吧!走,到你書房喝一杯去。”
二人拉拉扯扯地進了書房,幾個侍妾給他們布置了酒菜後便慢慢退下,李清飲了一杯酒,忽然問道:“用郭虛己做京兆尹,你以為如何?”
第五琦沒有吭聲,他很了解李清,他突然冒出這句話,必然是事出有因,這幾個月,戶部調進了很多從前被貶黜的相國黨和章仇黨的老臣,幾乎都是鍍一下戶部之金,便立刻被分派到各部,比如王珙曾是李林甫的愛將,先後任過禦史中丞、刑部侍郎,楊國忠上台後,將他貶為鹹陽縣縣尉,李清掌權後便立刻提升他為太府寺少卿,不到一個月又升為大理寺卿,這令他十分感動,遂忠心於李清。
又比如原屬章仇黨的吏部侍郎楊慎矜被貶黜為巴州司馬,李清上台後,立刻調他進京為戶部度支郎中,不到兩個月,又重新任命為吏部侍郎。
所以最近京城流傳著一句話,叫做:‘寧為戶部小郎中,不做門下大侍郎。’說的就是戶部和太府寺官員不斷被重用,而門下侍郎張倚被殺一事。
不過,郭虛己做京兆尹卻讓第五琦有點意外,郭虛己雖然也做過戶部侍郎,而且還是李清的前任,但彼戶部非此戶部,郭虛己早就調到益州為刺史,後來逐漸做到劍南節度使一職,在去年年初李隆基對各節度使的清洗中,他被封為光祿大夫,賦閑在家,和李清並無什麼關係。
所以,這個老戶部官員的任命實在不合情理,讓第五琦感到十分驚異,他知道李清雖大肆提升戶部官員,但那隻是條路徑,李清決不是‘惟戶是舉’之人,任用郭虛己為京兆尹恐怕是另有深意。
想到此,第五琦淡淡一笑道:“任用人事問戶部尚書,豈不是對牛彈琴?”
李清瞥了他一眼,忽然話題一轉道:“那我想廢除鹽鐵專賣製,戶部尚書以為如何?”
第五琦愕然,鹽鐵專賣製正是李清的成名之作,又是朝廷重要的財政來源,他竟忽然提出廢除,這既讓第五琦驚詫又讓他無法理解,一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清輕輕地搖了搖頭,當年財政應急他用了鹽鐵專賣製,但沒想到李隆基卻將它當作一個聚寶盆,不停加價,從最早的每鬥七十文,漲到去年每鬥數百文,再經鹽商層層盤剝,到百姓手裏時已是天價,民怨沸騰,無數人家買不起鹽,隻得‘淡食’,這使李清看到了它的危害,當帝王的權力沒有節製時,任何良法都會成為害民之法。
但李清考慮不是這個,而是後來楊國忠主政後,將鹽鐵專賣製擴大,鐵、茶、酒,統統實行專賣,朝廷斂收暴利,又對商人實行重稅,十征其二,商人無利可圖,再加之社會地位又低,自然都棄商返農,所以李清要扭轉這一不利局麵,首先就要拿他自己創立的鹽鐵專賣製開刀。
“當然不是一下子廢除,現在除了鹽以外,鐵、茶、酒都統統放開,準予民間自己經營,鹽價也要降到百文,雖然財政收入會大大減小,但隻要不奢侈浪費,其實也勉強可以維持運轉,等徹底平定安祿山之亂後,我打算對稅製實行一次大的調整,重新建立全國櫃坊,將租、庸納稅改用錢納稅,這樣朝廷便可以從財政上控製地方......”
李清不緊不慢地說,第五琦卻聽得目瞪口呆,他是老戶部,又做過鹽鐵令,對李清所說的含義自然能深刻理解,尤其是以錢代租庸,這簡直就是前無古人之作,這樣一來,家家戶戶都得上街賣糧賣絲麻。
第五琦反應極快,他立刻反對道:“相國不可,這樣一來豈不是便宜了那些大商人,不事耕作,隻需倒賣糧麻,便勝過百姓一年辛勞,而且,這中間又隱藏著極大的漏洞,比如一地縣官和米商勾結,控製全縣糧價,以低價從農戶手中購進,再一轉手,獲利又何止萬千,而朝廷又無跡可查。”
李清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官商勾結自古就有,這種情況當然也會發生,但我們不能因噎廢食,實行以錢代租庸的情況究竟會如何,我們可先選一兩處糧價穩定的地方為試點,總結得失後再推向全國,此事我已構想多年,第五尚書不要再反對!”
第五琦聽他直稱自己的官名,知道此事已無可避免,不過李清肯選一兩地先推行,這又留有緩衝的餘地,倒也可行,他便默默地點了點頭。
“酒足飯飽,我該告辭了!”李清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向第五琦拱拱手,出門而去,第五琦大急,左相之事還一言未說呢!
李清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回頭嗬嗬一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李清再愚,也不至於給自己樹敵吧!”
..........
當天晚上,崔光遠親自帶領百名衙役持刀在宣陽坊斷牆處守侯,防止有人趁夜拆牆,一更時分,天空中飄起了雪花,由小變大、由稀疏變得稠密,儼如鬆球一般,一團團從天而降,到二更時,整個長安已是白茫茫一片,雪卻越下越大,三十步以外已看不見情況。
守候在斷牆邊的百名衙役又冷又困,一片抱怨,卻又不敢針對崔光遠,隻得仰天大罵賊老天,崔光遠心中也極為不滿,大唐立國百年,從未聽說過有京兆尹雪夜守斷牆之說,要不是他李清心血來潮拆什麼牆,自己會在這裏受苦嗎?最後的責任卻讓自己承擔。
但李清的手段一向狠辣,自己稍一大意,恐怕就會被他抓住把柄,崔光遠隻能忍住,一直到四更,衙役們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紛紛擠成一團,身子已被厚厚的白雪覆蓋。
崔光遠雖有心守到天明,可手下都已抵禦不了嚴寒,若再守下去,恐怕一半人都得凍死,無奈,他隻得留下兩人,命其他人跟他回衙門休息取暖,不料他走了不到一刻鍾,便從四麵八方湧來數千麵戴黑巾之人,他們個個身手矯健、攜帶工具齊全,他們沉默不語,拆牆井然有序,配合得極為默契,一般的民夫拆這段牆少說也要兩個時辰,可這批人不到一個時辰便將宣陽東段坊牆拆得幹幹淨淨,領頭之人一聲令下,數千黑衣人便如潮水般撤離,甚至連一件工具也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