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他鬢角偶爾一兩出銀發格外的刺眼,他眯著眼一抬頭,正對上我楞然的模樣,卻不在意笑道,“時日過得可真快,朕的眼睛現在都不好使了。”
我接過針自己挑刺,一低頭覺得鼻子一酸,似要垂淚般,一哽咽,針尖深深刺入肉裏,這一碰,如同紮進了心髒的嫩肉。
他幽長的歎息一聲,放好針,幫我處理傷口,我緩過神來,一側頭,倒看到他臉上淡淡的欣慰之情。
這種時光,於他,於我,都屬難得,這種情緒,如同我們賽跑途中,偶一偏頭看到路邊草叢中一閃光點,未來得及弄明白是什麼,我們的腳步早已經快思想一步,絲毫不停頓的往終點衝去。
“你一生傷神傷心,這次由著你去,安頓好即回來,別再心裏多根刺了。”
“是,謝皇上。”
他也知道,我心中的刺也不是一根兩根了,其實多一根也無所謂,隻不過看他心情而定。
外人總以為,他會為我改變什麼,其實這麼多年看下來,並無二樣變化,不過是多了兩個人的遺憾和無奈罷了。
清朝的葬禮對我而言早已經不再陌生,而玉蘭的過身,不過是替雍正這個王朝開啟了悲劇之門。
時日已近八月,已入秋,起得早,還能看到薄薄的淡霧。我就在這樣的時辰坐早晨第一班馬車出了圓明園,這新修的皇城,早已經蒙上濃濃的政治權力的味道,一出宮門,我長長的籲了口氣,可我身邊的宮女太監層層擁簇,隻不過是將鳥籠提出來望望風。
但這已經讓我很知足。
昔日這貝子府一群女人你爭我奪,至少也算生機勃勃,這裏也曾經是京中紅旺之地,讓人踏破了門檻。富貴真如浮雲,昨日如夢。
遙兒帶著薩娜已在門口迎我,小薩娜早早就朝我伸手,搖搖晃晃朝我走來,我牽她手入門,揉揉遙兒的腦袋,她乖巧依在我身邊,臉上盡是早熟的氣息。
“額娘,晴姨重病在床,這幾月來都嚷著要見你,給皇後也帶了口信,可宮裏遲遲沒消息來。”
“今時不同往日,我先跟她們見見麵。”
府裏變數頗大,綠荷早已到待嫁的年紀,吳氏身份低微,十四一走,這府裏女人就沒盼頭;如今連一向主事的玉蘭也過世,各府裏來往早已經不如當初的親密,她早已經指望不上什麼人了,見到我來,如同救星;這一屋子女人,總認為我能在雍正那邊說上什麼話的。
先前,這會客廳的位置,你爭我奪,多少次,為坐哪裏,幾個女人間話裏藏峰,指桑罵槐;今時今日,我早已被妥貼的迎到玉蘭的位置,康熙封的第一側福晉的名頭,眾人倒是仰慕如深。
我看著這一屋子尢剩殘年的女人,隻覺得自己更加悲哀;那些先前在桌麵流著口水,搶玩具的孩童,已經亭亭玉立站在這裏叫我蘭姨;不得不說,我的回來,這般隆盛的回來,是給了她們一個希望。
海藍是最後扶著晴兒過來的,晴兒一見我,早已經淚流滿麵,雙膝彎了下去,就要向我拜倒。
我眼一熱,忙起身扶她起來,哽咽道,“我們之間何須如此。”當年若不是我,她可能真能為十四生個兒子。
“我總算盼到你回來了,若蘭。”
“你受委屈了。”
她搖搖頭,臉上已不複當初的朝氣,也許是病重,泛黃的臉上已蒙上滄桑,可眼底總還是清轍的,我至少還看到希望和一絲亮光。
我譴了眾人離去,唯獨剩下她與我轍夜長談。屋外的喪樂已起,宮裏的來人早已經忙活了起來,府裏許久沒有這麼的熱鬧過了。
吃罷晚飯,晴兒身子似乎大有好轉,門一關,她即道,“若蘭,爺可知道?”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的身孕,我苦笑搖搖頭,“這孩子未必保得住,他不知道倒也好。省得他掛念。”
“皇上對這府裏是深惡痛絕,一堆孤兒寡母,還好弘春和八阿哥時常幫襯著,否則真不知道怎麼過。你進宮後,聲討爺的呼聲愈高,我們連門都不敢出,要往宮裏帶個口信都千托萬囑,看人臉色。我知道八哥那邊也不好過,是表麵的風光,也不敢再麻煩,八嫂有時傳信來,說朝堂上八哥時被皇上斥責,我們倒沒什麼,就怕這消息給爺知道,心裏不好過。”她抹抹淚叨敘,隻聽到這裏,我已知人世間的人間冷暖。
他連自己額娘都不放過,更何嚐談這幫女人,想來,對我已是極大的寬容。
“對不起。”我緊緊握著椅子扶手,心痛如刀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