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檄文出自中日甲午戰爭期間,湖南巡撫吳大澂之手(很大可能是他幕僚的手筆),時間是光緒二十年底(公元已入1895年〉。當時,北洋水師已困守劉公島,離覆沒不遠。而陸軍則從平壤一直退到海城。吳大澂在晚清也屬於比較開明而且務實的“廉幹人員”。在危難時率軍出征,而且帶的是武器裝備以及訓練都遠不及淮軍的湘軍,居然能夠發出如此氣壯如牛的檄文,要在戰場設立“投誠免死牌”,並要約日軍“接戰三次”,讓人家“三戰三北”,自己則可效諸葛亮,有七擒七縱之法。

當然,吳大澂的部隊,接戰還是真的跟日軍接戰了,並沒有說了不練,隻是戰績跟淮軍一樣,打一"仗敗一^仗,二戰二北的不是日本人,而是他自己。開戰的時候,我估計什麼“投誠免死牌”之類的也沒立起來,投降的日本人,一個都沒有,一天管兩頓飯以及用輪船送回自然都談不上了,倒是被圍在劉公島的北洋水師全體被俘,被人徒手裝在一艘卸除了槍炮的訓練艦上,送了回來。

湘淮軍也是中國學西方搞軍事現代化的產物。中日開戰之前,中國的士大夫,一致認為日本軍隊,不及湘淮軍遠矣。就連世界輿論,也大多看好中國,沒想到真的動起手來,如此不中用,兩軍輪番上陣,結果連一個小勝仗都沒有打過。據對陣的日軍說,中國兵打仗一上來就亂槍齊放,等到子彈打得差不多了,就是他們撤退的時候了。看來,“精槍快炮”,而且“素有準頭”,隻是嘴上說說而已。手裏不比日軍差的洋槍洋炮,起的作用,倒更像是過年放的鞭炮。

軍國與民國的兩套邏輯

陳誌讓先生的《軍紳政權——近代中國的軍閥時期》是中國大陸改革之後,最早公開引進的西方曆史研究著作之一0而且引進得相當及時,香港1979年出版,次年三聯書店推出。

陳誌讓是加拿大的華人學者,早年在西南聯大讀書,學的是經濟學。讀何炳棣、何兆武和汪曾祺等人的回憶篇劄,可知道當年的西南聯大,集中了中國近代學術轉型以來最優秀的學者再加上一些怪傑,屬於那種有大師而無大褸的大學,這個大學又有讓學生隨便聽課選課的學風,不僅人文社科相互串門,而且文科理科也彼此選課。出身經濟學的陳先生,後來居然做了曆史研究,而且做得有板有眼、立意甚髙,一點都不奇怪。陳先生的書,跟那時候為數不多的幾本西方近代史著作一樣,是我們這代學者的啟蒙之作。它第一次讓我們知道,原來近代史除了為領袖的言論做注釋,以及按這些言論所指示的路徑解釋兩大運動和三大髙潮之外,居然還可以這樣寫。

“軍紳”兩個字,用來說明北洋時期的民國,傳神而簡潔。從晚清到民國,從杈力結構上來說,正如陳先生所說,就是從紳軍變成軍紳的過程,軍人成了這一時期發言權最大的人。在政治體製上,軍紳政權則表現為軍國。北洋時期,從袁世凱、段祺瑞、曹錕、吳佩孚再到胡帥張作霖次第當家,都是軍國;到了國民黨時代,他們自稱黨國,其實也是軍國,作為黨的國民黨並沒有當家做主,當家做主的是黃埔係的軍人;而原來居於舞台中心的紳,無論新舊,從張賽、嚴修到梁啟超、湯化龍,再到顧維鈞、曹汝霖這樣的留學精英,甚至包括跟當家的軍人領袖關係密切的智囊型人物——袁世凱的楊度、段祺瑞的徐樹靜、吳佩孚的張其鏜、張作霖的王永江,都隻能退居次要地位。

本來,人們革了皇帝的命,是要建立民國的,卻弄出來個軍國,派係紛爭出來了,地盤和養兵問題成了政治的關鍵。一邊是戰爭和割據,一是外國勢力的推進、現代化的開展,一邊是傳統生活方式和環境的破壞;軍官當家說了算,士兵就成了一種養家糊口的職業,秩序混亂;一麵是沿海都市畸形繁榮,一麵是內地農村的真正破敗。都市有了現代的企業和市場以及大學、報社,但在鄉村,很多地方,最能反映時代變化的現代物件,就是漢陽造步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