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近代以後,在西方的介入下,中國的沿海都市總算有了市民社會的雛形,但1949年後的社會主義改造,又秋風掃落葉似的將每個人都變成了單位人。一個個獨立的單位,盡管處在非農村的場景裏,但至少在外觀上很像是鄉村。在其中的人,也像農村人一樣,彼此沒有隱私空間,可以戚戚瞭嚷。但是跟過去的農村生活截然不同的是,所有的資源都掌握在單位領導手上,人的行動,不再以家庭為基本單元,更重要的是,單位沒有了過去農村的公共空間,每個人都垂直與領導發生聯係,沒有過任何一種公共生活的可能。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爭取到更多的資源,每個人都會追求跟領導或者跟領導關係密切的人套上某種關係,地緣、親緣、業緣等等都成了現成的工具,而各個領導間的分化,則形成了各種不同的派係。實際上看起來派係間的爭鬥往往是無原則的,甚至像是鄉下婦女間莫名其妙的鬧劇,但事實上都有其利益爭奪的背景,比如,每個髙校資深教授之間,近乎你死我活的派係鬥爭,最早大多起源於建國後第一次職稱評定。從表麵上看起來,各單位領導似乎對派係和派係鬥爭深惡痛絕,但實際上,派係鬥爭往往對單位的主要領導有利,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更方便地控製局麵,做個似乎是超然的仲裁者。
在今天,即使是最通西方政治學的中國學者,也沒有過it真正的公共生活,不習慣妥協,不會求同存異,不自覺地追求零和博弈,在學術討論中,沒有fairplay的風度,沒有弄清問題的預設,甚至想把對方批倒,再踏上一隻腳,幫腔是自己人,批評者必是敵人D其實,我們早就掉入了祖先為我們準備好的圈子裏而不自知,畫圈為戰,也畫圈為牢。
最牛女生的背影
溫家寶總理到北航圖書館看學生,在一國總理麵前,一位女生端坐不動,背對著總理照舊看書,照片傳到網上,被譽為最牛的女生。
總理來學校看學生,恰好趕上期末複習的緊要關頭,埋頭讀書顧不得跟總理打招呼,或者起立表示敬意,都沒什麼。但是,這是在中國。我們是一個曾經跟領袖握手後多少天都不敢洗手的國度。
按常識,總理視察一個單位而沒有事先準備,多半是出於總理的意思,而且這個意思要足夠堅定,或者幹脆是“突然襲擊”,臨時起意來的,否則,下麵的人依舊是要擺一擺的。
記得當年我所在學校也接待過領導人的視察,學校裏凡是能在視察中露麵的師生,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排練,不僅歡迎隊伍的動作要熱烈而整齊,雀躍都得雀躍得一個樣子,連在圖書館裏看書的、飯廳打飯的,都經過長期練習。萬一被領導人問到了,怎樣回答,都得準備好預案,第一方案,第二方案,務必保證整齊、有序、得體,一絲紕漏都不能有,讓領導人滿意,令學校領導麵上有光。
這樣視察的場景,不勞有關媒體剪接加工,所有的鏡頭都完美無缺,像這樣最牛的女生,即使有心牛一下,也肯定不會有機會。
不管怎樣,這位最牛女生的背影,對於我這個過去時代的過來人而言,意味著過去時代的過去。現在的年輕人,無論領袖多大,對他們來說,都是人,即使崇拜,也是追星式的,他們不會當拜神的香客。領袖人物到來,沒有引發這個女生下意識的起立,也沒有讓圖書館的其他學生畢恭畢敬,連椅子都不敢坐,即使坐也欠著半個屁股。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其實不易。
回想起我們當年,那種從心靈深處發出的崇敬,一想到領袖也會跟我們一樣吃喝拉撒,也會死亡,就感到是一種褻瀆。恍惚已成隔世。我相信,這樣的感覺,至少在普遍意義上,不會再有了。
最牛女生的背影,昭示著一個人口最多的民族,終於正常了。我們終無可以正常地看世界,看周圍,看政治領袖。唱了那麼多年的《國際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要神仙皇帝”,經過30年改革,才真的變成了現實。
現在,如果各個地方某些端足了官架子走到哪裏都要求管轄的百姓尊崇的地方長官、單位長官,也能夠放下架子,別再前呼後擁,別再全體起立,這個世界,也許就更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