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語無倫次的言語,像打轉的風,向他吹來。他知道她是在說舍不得女兒的這層意思。
他說,我看哪,你舍得!
她又歎了一口氣,覺得他老跟自家人生氣有什麼用,有本事你去怪外麵的那些人吧。
她就告訴他,我怎麼會舍得?我當媽的,你沒法跟我比誰舍得小孩誰不舍得小孩,我當媽的,心肝拿出來給囡囡我都舍得,但我當媽的,也知道這個年頭“舍”與“得”不是由媽媽說了算,這年頭沒有“舍”,哪會有“得”呢?
他對老婆睜大眼睛,說,就為那麼一點點的“得”?快別聽那補課老師說的了,嚇什麼人啊,什麼跟不上了,永遠跟不上了,歡歡才10歲哪,就永遠了?我倒是覺得她這10歲過去了才永遠沒了呢。
她懂。
若演講、說服別人,她的觀點可以與他完全一致。
她心想,我隻會比你更懂,但生活可沒像你這樣跟我們講大道理,選擇啥時候是自由的?
她歎氣道,你別跟我吵了,我上了一星期的班很累了,我星期天還要上這狗屁的小學生數學,晚上還要去上夜班,我累得不想跟你吵了,吵不動了,你在家待了一上午精神蠻好,可我吵不動了,我告訴你,人文關懷誰不會說,說的那些人也沒給我們備什麼啊,就像政策要求企業如何如何保證孕產婦的權利,要滿足一胎加二胎共多少天多少天的假期,但也沒見定政策的人給女員工多的企業有哪些優惠啊,這成本誰來擔呢?這排班的麻煩誰來幫我解決呢?說道理誰不會?
她說,這兩天我扳著手指算過了,斯宏、楊紅霞、李婉兒、趙秀玉……我這些朋友、同學,凡對小孩搞寬鬆素質教育的,結果差不多殊途同歸:頭碰牆,然後都在賣房子,送小孩出去留學,我們家可沒多的房子可賣,而且,夏君山,我們家兩個小孩,你備好兩套房賣了嗎?
這麼說著,她作為女人的情緒在迅速發散開來,像一層漸漸彌漫的大霧。
她懊喪地說,真後悔,生了兩個,一個歡歡都這麼累了,接下來超超再來一遍,要命了。
見老公夏君山的臉好像也在沮喪下來,她就放軟了語氣,說,別人家也不是不累,別人家也不是特心硬肯舍得,隻是都撥了算盤,知道現在舍不得孩子,將來套不了狼,中國人來了輛公交車都要搶著上的。
夏君山當然知道,她心裏的想法也未必像她表達的那樣誇張,否則這複旦才女哪能出落成職場的高管?
但以他一向頂真的書生氣,他還是說了一句,如果連現在都無法保證,又如何保證將來?你連自己和小孩的現在都保證不了,你還保證得了小孩的將來?現在與將來得有一個比例。
南麗愣了愣,覺得這確實是個不好說的命題。如果從研究角度,可能還比較有意思。
但她今天不想費這力了,她已經煩透了,她就撇了下嘴說,現在與未來?什麼比例啊?可能補習班門外的家長會告訴你正確答案。
老婆每每氣頭上來的時候,夏君山都處下風,更何況她這麼上了一上午奧數回來,也真是辛苦了,於是夏君山不吱聲了,不跟她爭了。
他黯然的臉色,又讓南麗心軟。
她知道他舍不得自家寶貝。
於是,她對他說,我又沒說我已經給歡歡報了“英才班”的名。
她說,我又沒定,我又不是虎媽,我就這麼狠了?
她重重呼出一口氣說,算了,不報了。
在他們爭執這會兒,小女生歡歡在小書房裏睡著了。
這小姑娘從“蓓蕾坑班”回來後,先是做了一會兒學校布置的雙休日作業,沒做兩題,就趴在桌上打盹了,迷糊中,她聽到爸媽在外麵爭,她心裏迷糊地想,反正我不加課了,沒時間了,我不要上了。然後她就睡著了。
南麗走進去的時候,見她睡著了,就把她攙起來,慢慢扶到小床上,說,歡歡,我們先午睡一會兒。
歡歡迷迷糊糊,倒頭繼續睡。
聽了一上午課,她真累了。
南麗俯身親了親女兒的臉頰,心裏說,算了,身體要緊,媽媽投降,咱不加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