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在迷失中徘徊(3 / 3)

卓庫洛埋伏在潛水中,入夜後還是很涼,雖然拜瓦尼爾的變態所賜,傷口已經全部治愈,可受到寒冷刺激後,陣痛在體內浮現,幽怨地攪動著,似是寒意,又絞痛難忍,青年用手捂住傷處,希望借用體溫緩解,這確實讓他稍微好受了些,隻需要咬緊牙關就能忍受。

黃金之月完全出現在東方,一個黑影從淺水中上岸,立刻又躲進樹林的陰影中,快到即便有人瞧見都會懷疑那不過是搖曳的樹枝造成的。像是活著的陰影在黑暗中穿梭,蹲到家畜棚邊,他已經發現兩個目標,一個躲在西邊小屋內,正向外監視,還有一個在東南角的草房。避開他們並不是難事,黑影攀著柱子躍上屋頂,上麵沒人,這讓整件事方便了許多。夜行人盤算著,如若不想被發現,就得對付其中一人,整體考慮下來,不被發現地打暈茅草房那個是最佳選擇。他抬頭看看天,找到了更好的,一大片烏雲正在飄來,等到它遮住黃金之月,那麼他有絕對的信心回到家中而不被任何人發現。

卓庫洛成功做到了,這對他來說特別輕鬆,這是大半年後第一次回到家中,老式的木質碗櫥櫃還是老樣子,雖然看著破舊但保持整潔。小屋內的呼嚕聲均勻地響著,竟然一點也不刺耳,是養父皮法發出的,他睡起來一直很熟,這樣的聲響幾乎伴隨著唐西貓在孩童時代的每一個夜晚。青年進來後第一個想法是坐到自己吃飯時常坐的那個位置,他撫摸著木桌上的紋路,因為常年的摩擦已變得十分圓滑,桌邊緊挨著長櫃,上層全是碗盆,還有吃剩下的飯餐,下層則是兩口鍋子,和一些小瓶罐,裏邊裝著調味料。櫥櫃靠門一邊是個大水缸,還是像往常一般,裝著滿滿的幹淨的生活用水。大水缸的對麵用布簾隔出一個小間,此刻簾幕被掛起,可以看到裏麵的小木板床,小衣櫃,那就是卓庫洛的小天地。在那上麵,他曾經如癡如醉地在小冊子上繪畫,曾經等待養父睡著後竊喜地取出藏在床底的小玩偶玩耍,曾經因為夜間映入室內的詭異樹影蜷縮在被窩中瑟瑟發抖,現在,裏麵收拾地十分整齊,蒼白地訴說著多年的沒落。忽然間青年非常憂傷,他打開自己的衣櫃,以前的衣物還是整齊地疊放著,取出幾件換到身上,他坐回桌邊,倒了杯水一飲而盡。

安靜的青年終於收拾好情緒,輕輕走到床前,推了推熟睡中的中年男子,對方顯然嚇了一跳,一下坐起身,立即認出是誰,他驚訝地張大嘴巴,聲音始終沒發出來,嘴巴閉上的同時眉頭緊緊皺起來,就好像剛犁過的地那般翻起幾層褶子,壓低聲音:“你怎麼回來了!?”

“是的。”青年聲音很輕,或者說很虛。

皮法偷偷向窗外瞄,可立刻改變主意,彎下腰,“你怎麼回事!?焦土的人都過來找你了?”

“我沒犯罪,他們的首領瓦尼爾伯爵就是個變態。”

“沒犯錯?你沒犯錯為什麼要抓你,為什麼不抓別人?”

卓庫洛不知如何回答,他拉開上衣,露出滿身的疤痕,“你看,這都是瓦尼爾幹的,我剛從他那裏逃出來,要是再被抓回去我就死定了。”

皮法的臉看似很生氣,一時沒有說話,低下的頭讓月光隻能找到慍怒的上半臉。“那你就好好呆在家裏!哪裏都不要去了!”

“那不可能,這裏不安全,焦土一定會來的。”

“你也曉得焦土會來找,你知道鄰居都怎麼看我嗎?養了個犯人兒子!”

“我不是犯人,我是被冤枉的,我隻是在做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你做成了什麼,焦土都說了,你和貓雨的人鬼混在一起!你從學院畢業後做成了什麼?你給這家帶來了什麼?即使我隻是個泥水匠,一個月隻能掙幾十個托比,但也比你這個什麼都不幹的人強上十倍。”

這句話嚴重地刺傷了卓庫洛的自尊心,也把他的忍耐完全摧毀了,受傷的心靈從縫隙中噴出憤怒的火焰,青年一下子站起來,小聲但清晰地說道:“好,既然你如此看不起我,那我就離開這個被我拖累的地方。”

中年有點被這個舉動震到,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表現出如此激烈的反抗。“你還想去哪裏?”

“離開這裏。”卓庫洛吸了吸鼻子,努力平複心情,“我要離開這裏,去找需要我的地方。”

“你就這麼離開?我花了十幾個金元供你讀書,隻希望你好好找份工作,賺錢養家!現在你就要這麼走?你對得起我,對得起我花的這些錢嗎?”

“你希望我做的,我一直在做!你不希望我畫畫,我就按你的意思讀了華特理學院,你要賺錢,我也努力了,算了,不說了。”卓庫洛取下腰帶上的錢袋,裏麵還有達魯昂給的以及自己存的二十個金幣,整袋扔到桌上。“這些給你吧,我身上的所有了。還不夠,以後有機會再給吧。”

皮法疑惑地看了眼錢袋,又將注意力回到養子身上,“你哪裏也不許去,你出去會被殺掉的。”

兒子什麼都沒說,冷冷地看了父親一眼,轉身打算離開。這一眼看的父親也內心發涼,急忙衝上前去拉住對方。這個動作觸發了青年的防禦本能,以更快的動作轉過身揪住中年的一隻手,兩人的目光再次對視,一種無以言語的情緒在卓庫洛心中蔓延,這是來自內心最深處的感觸,從記憶的源頭冉冉升起,青煙一般飄散開。兒子眯起眼睛,用殘忍的決絕阻止了這種情緒對他的左右,另一隻手猛然揮出,錘在父親腹部,後者昏了過去,慢慢攤倒。他扶起皮法移到床上,沒有想到對方的身體遠比想象的要輕,隨後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又趁著黑暗的保護從窗口原路離開。

青年躲在陰影之中,回過頭再一次看著自己的家,這幢十幾年來幾乎沒有改變過的小木屋,屋頂一修再修,新老瓦片的色差在夜晚都那麼明顯;牆麵斑駁粗糙,那是每次清理汙漬和青苔留下的刮痕,不能近瞧;門外的依靠著一隻油膩的爐灶,實際上它的使用頻率很低,可能兩三天才開一次火,每一餐都是從新鮮吃到變味;還有,在屋子另一邊圍了一個小院子,原先皮法說能給卓庫洛養一隻喜歡的動物,最後成了雜物的堆積場。有那麼一瞬間,門外的青年仿佛看見年幼的自己一下推開門,匆忙地跑出來,背著裝滿書的背包,幾枚硬幣在手中攢得緊緊的,直奔向不遠處那位跳著扁擔買點心的手藝人。這樣的幻想讓卓庫洛陷入短暫的出神,他的臉部竟然放鬆下來,直到忽然驚覺自己被對過往的留戀所麻痹,他痛恨自己的妄想,咬緊牙關,眉宇間恢複夜行生物的殘忍,決絕地轉身離去,如同野獸一般遁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