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天海井鹽號擁有當年最大的一口黑鹵深井——無雙井。
它是一口超千米深井,開鑿在光緒十二年,說來奇怪,天海井主人林世榮對這一口鹽井的開鑿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按理說,無雙井所處的地勢,是不利於開鑿深度超過六百米的鹽井的,可林世榮卻請來了全清河最好的工匠,幾乎花了一輩子的身家來打井,工匠們幕天席地風餐露宿,用了近20年的時間將無雙井鑿成。讓人們更為驚異的是,無雙井打好之後,卻常常有時有氣無鹵,有時又有鹵無氣,有時氣鹵並存,鹽鹵的產量時好時壞。
光緒三十一年,是鹽店街的林家最為多災多難的一年。
林世榮從美國進口了一種鋼絲,用來做鹽井汲鹵筒的套繩。秋末的一天,無雙井的一個錐工在放水換筒時,由於一時疏忽,鬆開了套緊汲鹵筒的扣繩,彈出井麵的鋼絲繩在快拉到盡頭時,突然崩斷,錐工尚未躲閃開,人己被盤旋的鋼繩切為上下兩段。
這個事故驚動了官府,但卻並不完全是因為死了個錐工那麼簡單。林家是皇商,在采辦鹽井所需貨物的時候有自主權,官府負責買辦的大臣早就心懷不滿,借此機會參了林家一本,朝廷暫時下令,讓無雙井停工整頓,而那時與鹽號天海井合股的小鹽號運豐號也受了不小的牽連。
冬至那天,無雙井雪上加霜,突然發生了火災,火勢很大,燒到了鹽井井架旁的燒鹽棚屋和鹽井管事的木房子,可怕的是,正好有官府的鹽官在查賬,這場火,燒死了兩個鹽官。
年邁的林世榮作為無雙井的主人,身知此事官府斷不會輕了,背著一床鋪蓋卷,主動走入了衙門大牢。
林世榮獨子林伯銘,舉全家之力,帶著萬貫家財上省城甚至京城為父親求情。而與此同時,與林家關係緊密的運豐號老板孟善存也上了京城,托人找關係拜見了商務大臣。
沒有人知道孟善存與官府究竟達成了什麼協議,但是不久,官府停止了對林家的查辦,林家六十餘座鹽井,有一大半被收為官用,分租給清河各大鹽號,但是幸運的是,最好的幾口鹽井,依舊在林家手裏,這是林伯銘傾盡家財換回的。
林世榮從大牢裏回到玉瀾堂,臥床不起,天海井的生意一落千丈,世人趨炎附勢,林家的鹽井即便產了鹽也賣不出去,光緒三十二年春天,山西、陝西的鹽商紛紛來到四川,搶占四川鹽商的生意,更加上時年鹽井牛瘟流行,死了好多拉鹵筒的水牛,天海井的生存更是危在旦夕。
運豐號卻在慢慢成長,孟善存在光緒三十二年端午,集結了幾家陝西商鋪的資金,向林伯銘,也是天海井當時的少東提議,隻要他願意低價賣他無雙、增彩、旺金等六口井,他便會幫天海井渡過難關。
那是天海井最好的六口鹽井,其中的無雙井,是林世榮心中最珍貴的一口。
林伯銘不得已以低於市價三倍的價格,賣掉了這六口鹽井,換來了天海井的生存,而在清河人的眼中,孟善存是雪中送炭,不忘恩主,在所有冷落林家的清河鹽號中,孟善存的運豐號是唯一願意與之親近並聯手做生意的鹽號。
不到一個月,天海井的老主人林世榮吐血身亡,善存與伯銘一同披麻戴孝為世榮送終,人們說,善存哭得比伯銘還要痛苦、還要傷心。
屋子裏是難言的沉默。往事在心中回蕩,像一汪光暈,帶著點愁怨,帶著點不忿與無奈。
七七道:“我爹爹說,不管怎樣,他對林家一直心存著一份愧疚,讓我與你結親,便是想以此作為補償,希望我能讓兩家的情誼延續下去,還好林伯父也是這個意思,答應讓我與你……”她臉上微微一紅。
靜淵隔了片刻方道:“你早點休息,我明天來看你。”
七七道:“你真的不怪我們家嗎?你昨天晚上那麼生氣的樣子,是不是因為還怪著我們?”
靜淵想了想,緩緩搖搖頭:“我若心有嫌隙,娶得你來,那不是自找苦吃?”
七七遲疑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七七笑了,眼睛都眯了起來,她認認真真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帶著一絲決然道:“那我就心甘情願的嫁你!做你的妻子,我一輩子都好好待你。”
這雙眼睛是如此的清澈透明,沒有一絲雜質,滿是少女的純真與執著。看著這雙眼睛,靜淵的心中宛如被一塊大石頭撞擊了一下,不知道是幸福還是不幸,隻覺得未來渾濁茫然,讓他隱隱不安。
運豐號與天海井,自那年爺爺一死,便成為了永遠的對頭。林家忍辱負重這麼多年,盼的就是有一天能以眼還眼,這份仇怨,豈是她和他的婚姻可以抹掉的。
靜淵輕輕合上七七的房門,仰頭看著漆黑的夜空,心中長歎一聲:她竟然這麼天真!
(關於修改版,大家有空,可以發表下意見哈。當然,等字數多了再說……江雪想你們了)